李太后这边选着驸马,那边就传召了长公主朱尧媖到慈宁宫觐见母后,这是宫里不成文的规矩,公主借此可以在半道上和驸马打个照面,不至于到了大婚当天,还连丈夫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众宫女、嬷嬷簇拥着朱尧媖往慈宁宫而去,一路上宫女们叽叽喳喳的围着长公主道贺,每双眼睛里都写满了羡慕和憧憬,很快长公主就要有正式的封号了,高贵的身份、丰厚的赏赐、排场浩大的皇家婚嫁、英姿勃勃的驸马……这一切简直叫人羡慕得没边儿啊!
唯独朱尧媖本人,似乎没有一丁点身为主角的觉悟,神思不属的低着头走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奇怪得很,在这决定终身归属的时刻,长公主心中竟没有一丝一毫对未来驸马爷的猜想,因为另外一个人的身影已经牢牢占据了她的心。
那个她提起名字都会面红耳赤的家伙,初次见面就发疯似的把她扑倒,从此便势不可当的冲破了少女的心防:被冯保夺走的琴棋书画四样宝物,是他不可思议的送了回来;身为皇帝的兄长赐他偏殿沐浴,偏偏被她撞个正着;牵着她的手通过象阵,吓得她几乎晕去,却又在大象发狂的千钧一发之际,将她拉回了安全的象背;情同姐妹的宫女吕桂花被冤杀,是他抓到潜伏宫中的白莲妖匪孙怀仁,教训了嚣张跋扈的皇嫂王娘娘……
对一位年方二八的少女而言,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的芳心之中,还能容得下别的身影吗?
容嬷嬷从旁瞧出几分端倪,故意装出一副喜气洋洋的笑脸:“殿下啊,这次太后亲自替你挑选驸马,三位人选都是个顶个的青年才俊,十二分的人才品貌,而且对长公主倾慕已久。”
倾慕已久?朱尧媖秀气的眉头微微一皱,自言自语道:“连面前没见过,谈何钦慕?”
容嬷嬷赶紧辩解:“他们听说长公主温柔贤淑、清丽动人,所以才倾心敬爱。长公主,您听我说,这次的三位候选驸马里头,一位梁公子格外出挑,出口成章,好比天上文曲星下凡,气宇轩昂,就是那潘安也比不上!”
“谁稀罕,谁嫁给他得了。”朱尧媖闷头闷脑的小声嘟哝一句。
容嬷嬷顿时大怒,眼稍往上一挑,嘴角往下一撇,摆出尖酸刻薄的样子就要发作起来。
此时已到慈宁宫外,正巧看见小太监引着张、李两位驸马候选人垂头丧气地往外走,稍后一些是喜形于色的梁公子,不少太监宫女围着他打躬作揖讨赏钱。
容嬷嬷立马顾不得和朱尧媖争吵,老脸笑得跟菊花盛开似的,一溜小跑着过去道万福:“恭喜梁公子,贺喜梁公子,老身早说唯独您和咱们长公主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嘛,慈圣太后果然慧眼识珠,就挑中了公子您,哈哈哈……”
粱公子苍白的脸上浮着病态的晕红,眼神儿也尽是兴奋,亢奋的精神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到现在连步伐也轻健了许多。听了容嬷嬷一番话,他就越发欢喜,伸手几张银票就递了过去:“承嬷嬷吉言,那边的就是长公主吧?”
“是、是啊!”容嬷境看着银票上的金额,喜得心花怒放,如果可以卖的话,她简直恨不得直接把朱尧媖卖给这位出手豪阔的梁公子。
梁公子打量不远处的朱尧媖,只见这位长公主年方二八,生得秀眉微颦、楼桃红唇、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脉脉合情,清丽可人的瓜子脸稍稍显瘦,美人肩微微下削,穿一件束腰织锦宫装越觉身段窈窕修长,腰身盈盈一握,真是位出色的美人儿。
梁公子顿时魂灵儿都飞在半空,心中喜不自胜,故意低低的干咳两声,将左手袖子轻轻一探,右手“啪”的一下打开折扇摇了摇,自己觉得肯定是玉树临风,说不尽的风流潇洒。
那边的宫女们人人眼睛里冒着小星星,恨不得是自己要嫁给这梁公子,半晌之后乖觉些的就回过神来,七嘴八舌的向长公主贺喜,招了位这样称心如意的驸马爷。
殊不知朱尧媖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似霜打了的茄子,看着梁公子的眼神儿就像看到了什么恶心的怪物,皱着眉、苦着脸,嫌恶之情是摆明了的。
“走、走吧,母后、母后还等着呢……”朱尧贼结结巴巴地吩咐着宫女,再也不看梁公子一眼,低着头匆匆走了过去。
梁公子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脸上,好像没什么脏东西啊,便低声问容嬷嬷:“本公子和长公主,是初次见面吧?怎么她好像……”
容嬷嬷也察觉了几分,赶紧满脸堆笑:“害羞,长公主害羞呢,驸马爷您放一百二十个心,有老身陪着长公主,一切都妥当。”
“哦,原来是害羞啊!”梁公子咋巴咋巴嘴,又悄悄给了容嬷嬷七八张银票让她多担待,这才出宫而去。
哪里是害羞?朱尧媖贝齿把嘴唇咬出了深深的牙印,几乎忍不住要痛哭起来,因为她认出那位新选上驸马的粱公子,就是以前多次见过的梁邦端!
那时候,朱尧媖穿着男装,梁邦端则和顾宪成、刘廷兰等朋友高谈阔论,所以长公主认识他,他却不认识长公主。
论起来,梁邦端出身京师巨宫之家,爱摆谱、好虚荣、极其热衷虚名,成日里和众位斯文朋友谈诗论文,做诗会、办雅集,出钱充大头,本质上其实没什么劣迹,心性也不像顾宪成那么老奸巨猾,平生既不曾欺压百姓,也不曾吃喝嫖赌,勉强算得上一位有为青年。
偏偏他和顾宪成、刘廷兰、孟化鲤、魏允中等三元会人物交情颇深,和秦林是怎么都不对眼儿,朱尧媖恨屋及乌自然对他没什么好印象,更何况秦林多次略施小计,把顾宪成、梁邦端一伙人整得欲死欲仙,朱尧媖眼中的粱公子呀,也就和小丑差不多了。
想到自己要嫁的驸马居然是这位,朱尧媖心中真是一片瓦凉,脑瓜子像是僵住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的不真实起来……
“尧媖、尧媖!”李太后无奈地摇摇头,顾左右道:“这孩子,从来都是懵懵懂懂的。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懂事?就这么把她嫁出去,哀家可有点不放心。”
冯保眯着眼睛:“太后勿忧,老奴以为长公主大婚之后,自然就会明白很多事情,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朱尧媖这才猛地回过神,慌里慌张的下拜:“儿臣叩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
李太后这才回嗔作喜,想想女儿就要出嫁,自己给予她的关爱却委实有限,终究有那么一点儿愧疚之情,便柔声道:“孩儿平身。母后为你挑的驸马梁公子,刚才你和他照了面,母后的眼光还不错吧?这位梁公子模样俊俏,又饱读诗书,看样子脾气也柔软,将来断断不会委屈了我儿……”
“母后,母后……”朱尧媖走上前两步,双膝跪下,一脸哀恳地看着李太后。
冯保心头打了个突,他晓得梁邦端和秦林不对付,看这样子,莫非是以前秦林在长公主跟前下了蛆?
李太后皱了皱眉头:“我儿,你有什么话说?”
朱尧媖鼓足了勇气,期期艾艾地道:“儿臣、儿臣谁也不嫁,这辈子就陪着母后……”
“傻孩子说的什么傻话呀?”李太后摇了摇头,伸手摩挲着女儿的头顶,把这当作了小女孩的傻话。如果是普通人家的母亲,早已发觉了女儿的异常,但李太后全副心思都在两个儿子和未出生的孙子身上,哪儿顾得了朱尧姚?
冯保唯恐朱尧媖说出别的话来赶紧道:“长公主孝心可嘉,肯定舍不得离开太后,不过宫中有陛下、娘娘和游王陪伴太后将来还会有皇子皇孙,长公主也不必担心太后会孤独寂寞何况下嫁之后,仍是在宫中居住,随时都可享天伦之乐。”
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不过重点还在皇子皇孙四字,李太后一听立马想起王宫人肚子里的孙子,便不再和女儿多说,即刻传旨:“好了好了,尧媖不要再闹一来呀,封我儿朱尧媖为永宁长公主,按制赐食邑、赏银,即刻准备大婚!”
朱尧媖失魂落魄的离开慈宁宫,只觉两只脚像踩在棉花堆上,轻飘飘的不着力。
大部分宫女还以为公主是大婚之前的紧张,唯独容嬷嬷眼睛骨碌碌一转,笑嘻嘻地凑上来,压低的声音却透着股子狠劲儿:“长公主,闹闹小性子也就罢了,拧着劲儿违逆了太后、得罪了驸马爷,您这又是何必呢?将来你们小两口还得过一辈子,生儿子、生孙子,白头到老……老身觉着吧,万一要是被他听到点什么风声,嘿嘿!”
朱尧媖听得不寒而栗,想到要和梁邦端这人过一辈子,就已心如死灰,更别堤容嬷嬷隐合的威胁之意了,更叫她恨不得即刻死去。
“哈、哈、哈!”容嬷嫉干笑三声,自以为拿捏住了长公主,分外得意。
“容嬷嬷是吧,家叔请您过去一趟。”都知监少监张小阳公公带着一群小太监走过来。
容嬷嬷虽然靠上了冯保这棵大树,但也不敢得罪司礼监秉笔太监兼御用监掌印张诚啊,赶紧应承着过去,离开之前还给两个心腹宫女打个眼色,让她们盯住长公主。
张小阳弯着腰:“长公主,奴有件事给您说说,能不能叫左右稍退?”
宫女们互相看看,立马知趣的走远了,容嬷嬷尚且不敢得罪张小公公,何况她们。
朱尧姚心中正在纳罕,就见那群小太监当中,一个冲自己吐了吐舌头,一个挤了挤眼睛,那副惫懒的样子,正是朝思暮想的那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