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快马加鞭月下疾驰,终于在东方微露鱼肚白的时候赶回了归化城,可惜来迟一步,把汉那吉营中乱糟糟的,这位手握重兵的大成台吉已经遇害身死。
早料到黄台吉不会坐以待毙,秦林扼腕叹息之余,立刻会合三娘子、徐文长等人,一同来到把汉那吉营中。
和黄台吉刚打个照面,秦林就故意提及德玛夫人之死,果然不少蒙古贵族把疑虑的目光投到了黄台吉脸上,这起案子虽然表面上以拔合赤顶罪结案,但哲别回到草原逢人就喊冤叫屈,大伙儿都知道黄台吉脱不了干系。
现在把汉那吉又死得不明不白,莫非也是他下的毒手?
秦林笑容可掬的瞅着黄台吉:“本钦差可没胡说,你想承继汗位、迎娶继母三娘子,结发之妻就在京师突然遇害,你和不塔失里争王位,把汉那吉支持不塔失里,然后他也成了枉死鬼,啧啧,台吉大人您的运气可真不错呢!”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黄台吉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叫嚣着,心中又不无庆幸。
追随秦林身旁的,除了众锦衣校尉和徐文长阿沙等随从,三娘子、不塔失里、哲别等人之外,还有把秃部老族长额礼图、董里部那颜千户明安、察哈尔台吉诺罕等漠南蒙古诸部的贵族。
草原上的自然条件是越往北越寒冷,越往南越湿润温暖、水草丰美,所以土默特的统治中心设在草原腹地归化城,但附属诸部的大量人口则集中在南方靠近长城沿线的地区,同时俺答封贡十年来的和平也助长了诸部南迁的趋势,既可享用丰美的草场、较为温和的气候,又能就近参与边市贸易,何乐而不为?
诚然明军无法深入草原腹地,但只要控制了靠近长城的地区,漠南蒙古的大部分部族都将向钦差大臣秦林输诚纳款。
额礼图、明安、诺罕,这些过去俯首帖耳的蒙古贵族,此刻站在秦林身后,即使黄台吉投去威胁的目光也不为所动,甚至隐隐有和他分庭抗礼之意。
黄台吉军中,南方各部族出身的下级军官和蒙古武士可不少啊不管额礼图还是明安,单个贵族当然无法挑战他的权威,可要是贵族们都站到了秦林身后……
黄台吉只觉得心中发寒,也就更加觉得先下手为强这步棋是走对了,想到这里,他朝谋主崔献策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得到主子的赏识,崔献策的骨头都轻了二两,冲着秦林大声道:“钦差秦将军,你说话要有证据,德玛夫人是拔合赤杀害的,他已经伏法被诛了,现在把汉那吉,则是脱脱亲手所杀,和我家台吉有什么关系?”
秦林嘿嘿冷笑,眯着眼睛将崔献策打量一番,牙缝里挤出“狗汉奸”三字,然后就望着天,完全把他当空气。
崔献策气得脸红耳赤,不少锦衣校尉也投来鄙夷的目光,更叫他脸上热辣辣的,勉强把胸脯挺起来,心头暗暗发狠:汉奸咋了,谁让朝廷昏庸、不识人才?我崔献策就是要做史天泽、张弘范,将来叫你们一个个见识我的手段。
想象中,他仿佛已经统帅蒙古大军马踏中原,用同胞血泪换来官位和荣耀……
忽然徐文长捋着花白的山羊胡子,冷声笑道:“哼,自作聪明,不过是斧声烛影的故伎重施,骗得谁来?使这等小伎俩,贻笑方家罢了”
崔献策浑身一震,无形中气焰就矮了三分,强辩道:“不……不要胡说八道,十几双眼睛看见脱脱弑父,徐老儿你别想胡乱攀扯。”
秦林见状就有几分纳罕,趁着黄台吉、崔献策一伙气势转衰,大声问:“本官是朝廷宣抚钦差大臣,又执掌锦衣卫北镇抚司,现在由本官来调查把汉那吉之死,诸位服不服气?”
大成比齐第一个应道:“服气,秦钦差本事通天,我母子正要求你主持公道。”
“对,秦钦差办案如神,德玛夫人被害一案就是他破的”哲别大声替秦林扬名,故意再次提起被害死的德玛夫人,然后满腔仇恨的盯着黄台吉。
如果眼神有他射出利箭的十分之一力道,黄台吉就已被刺了个透心凉。
三娘子、不塔失里、威灵法王都表示赞成,额礼图、明安等众位蒙古贵族也同声附和。
黄台吉这边,威德法王如老僧入定一言不发,古尔革台吉、豁耳只还想争一争,说出来的话很快就被淹没在了众人的吵嚷声中。
渥尔其特和巴特尔互相看看,他俩巴不得快点宰了脱脱,好由渥尔其特登位,但这时候形势比人强,秦林一回来就以朝廷钦差之名号、挟四路出塞之余威、受漠南诸部之助力,正大光明的要查办此案,他们实在是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也缺乏反对的底气,只好悻悻地表示同意。
“秦钦差,请你替我家主人报仇雪恨”斡巴图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个头,脑门油皮破裂鲜血淋漓,厉声道:“有许多人亲眼看见是脱脱杀死了台吉大人,亲手杀害父亲的狼崽子,绝不能饶过他!”
秦林看了看斡巴图,话里有话地道:“很多时候,亲眼看到的并不都是真相啊。”
吩咐其他人不准进来,秦林率几名亲信小心的走进案发现场那座蒙古包,浓重的鲜血味道扑面而来,前些天还活生生地把汉那吉,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僵卧于地的尸体,脖子上深深的一道刀口,衣服、地面、布幔都沾着许多血迹。
陆远志去检查尸体,将衣服剥下来,仔细检查体表,几名亲兵校尉则四下搜索,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秦林压低声音,悄悄询问徐文长:“对了老徐,斧声烛影是怎么回事,我刚才注意到,你一提起来崔献策就有点不自在了。”
“哼,他当然不自在,这出戏十有八九是他出的馊主意……”徐文长轻蔑的撇撇嘴,又极为不屑地道:“只可惜雕虫小技也在我徐老头子面前卖弄,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原来当年宋太祖赵匡胤病重,宋皇后派亲信王继恩召第四子赵德芳进宫,以便安排后事。宋太祖二弟赵光义早已窥伺帝位,收买王继恩为心腹,于是王继恩奉诏后并未去召太祖的第四子赵德芳,而是直接去通知赵光义。
赵光义立即进宫,入宫后不等通报径自进入太祖的寝殿。宋皇后见赵光义已到,大吃一惊,知道事有变故,而且已经无法挽回,只得以对皇帝称呼之一的“官家”称呼赵光义,乞求道:“吾母子之命,皆托于官家。”赵光义答道:“共保富贵,勿忧也!”
赵光义进入宋太祖寝殿后,众人皆退出殿外,只遥见烛影下晋王时或离席,耳闻“柱斧戳地”之声,赵匡胤随后去世。第二天早晨,赵光义就在灵柩前即位,改元太平兴国。
因为赵匡胤死前只有赵光义在场,并且烛影晃动、柱斧戳地,难免怀疑是赵光义杀兄夺位,史称“斧声烛影”。
秦林听到这里就明白了大概,点点头:“把汉那吉这起案子和斧声烛影太像,不会是蒙古人能凭空编出来的,更像是熟读中原典籍的人所为。”
黄台吉帐下第一谋士崔献策,无疑是最具有嫌疑的怀疑对象,即便他手无缚鸡之力并非直接行凶者,也是幕后主谋。
据说努尔哈赤崛起白山黑水,就凭一部三国演义上的计谋打天下,这崔献策似乎懂得更多点,斧声烛影的故伎重施,完全能唬住草原上这伙大老粗,这不,黄台吉就对他推许有加,引为帐下头号谋主。
崔献策辅佐黄台吉,虽不能打进中原做个张弘范,也可扶黄台吉登位,逍遥塞外当个中行说,只可惜同时遇到了两个克星,博古通今的徐文长,神目如电的秦林,他还能如愿以偿吗?
陆远志已完成了尸体的体表检验,向秦林汇报结果:“根据瞳孔浑浊程度、尸僵和尸斑的出现情况以及尸体变凉的程度,推测把汉那吉的死亡时间大约在两个时辰之前,也就是寅时三刻(凌晨三点三刻)左右。他身上别无其他伤痕,唯有颈部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系一刀断喉而死。”
“时间倒是合得上……”徐文长抓了抓头发。
秦林则皱了皱眉头:“没有抵抗伤吗?”
抵抗伤就是受害者生前出于本能,用手、胳膊抵挡,而被凶器切割穿刺留下的伤痕,往往尸体上出现的抵抗伤,会成为他杀的关键证据。
陆远志非常干脆利落地回答,尸体检查没有发现抵抗伤。
总不会是割喉自杀吧?
秦林若有所思,从陆远志手里接过丝绸手套,捡起地上那柄带血的弯刀,朝自己喉咙比了比,然后轻轻放下。
“自杀的可能性可以完全排除了……”秦林指了指死者伤口的方向:“把汉那吉和大多数人一样,是右撇子,假如他自杀,喉部的伤口就会是从左到右、左高右低,但现在伤口是从右到左、右高左低,不符合右撇子割喉自杀的用力方向。”
秦林用分析排除了自杀的任何可能性,同时按照目击证人的证词,把汉那吉也明显是被他人所杀,不过为什么没有抵抗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