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把汉那吉,秦林率众回到归化城南的行辕,得知徐文长还没从三娘子营中归来,众弟兄就是一阵意味深长的坏笑。
秦林马不停蹄,立刻让人去把哲别叫来。
哲别出身土尔扈特部,也即是三娘子和德玛夫人的娘家,德玛夫人已被黄台吉害死,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三娘子麾下心腹大将,还曾作为报丧使者走了趟京师,又和钦差大臣秦林一起回到草原上。
一见秦林,哲别就双膝跪地磕了几个响头:“哲别叩见秦恩公,恩公吉祥如意”
秦林呵呵笑着把他扶起来,问他知不知道把汉那吉和大成比齐这两口子是怎么回事儿。
抓着头发想了一会儿,哲别说:“大成比齐替把汉那吉生的嫡长子,叫做脱脱,不晓得咋回事,近来把汉那吉疑神疑鬼,说脱脱是大成比齐和阿力哥私通生下的野种,两口子整日争吵怒骂,叫所有人都看他们的笑话。如今我家主人三娘子和黄台吉那坏种相斗,把汉那吉却什么都不理会,也有为这件事烦心的缘故。”
秦林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陆胖子听到这里,就把大腿一拍:“哈哈,就是嘛,我看脱脱也很像阿力哥的野种,把汉那吉头上的绿帽子,戴得热乎着呢!”
“不要胡说!”哲别有点儿生气,大声嚷道:“阿力哥很忠心,是条铁铮铮的好汉,他不会和大成比齐私通的……”
秦林摆摆手,止住乱嚷的哲别,“刚才听你的说法,把汉那吉以前并没有怀疑什么,是最近才突然吵起来的?”
哲别非常肯定地点点头。
“那有什么呀,儿子越大越不像爹,把汉那吉就逐渐察觉了呗!”陆胖子不以为然。
“不对头……”秦林立刻反驳:“如果单是相貌的话,脱脱又不是今天才长成这样子的,把汉那吉十几年都没发现儿子长得不像自己,除非他眼睛瞎了……这里面一定有别的原因!”
陆远志道:“或许是他抓住老婆和阿力哥偷情了。”
笨牛大力从旁捅了捅胖子,“那两口子吵架咱们是听见的,要是大成比齐偷情被抓住,吵架时她还能那么理直气壮?”
陆远志语塞,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看来得问问当事人了……”秦林笑起来,瞅瞅哲别:“刚才听你替阿力哥辩护,你们应该很熟吧?!把他悄悄带到这里来,就说如果他真的没有和大成比齐私通,也许本官能还他个清白。”
当然没问题,哲别又磕了个头告辞,就兴冲冲的走出去。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哲别就回来了,他超额完成了任务,不仅带来了阿力哥,还多了大成比齐和脱脱。
“叩见钦差听哲别说您能还我母子一个清白?”大成比齐将信将疑的瞧着秦林,又问道:“是请措嘉达瓦尔品第来施法吗?”
“不是的,本官有别的办法还你们清白……”秦林顿了顿,意味深长瞅瞅大成比齐和阿力哥:“当然,前提是你们俩确实没有做过对不起把汉那吉的事情。”
阿力哥脸上还贴着秦林送的膏药,嘴巴鼓了鼓,大约是被把汉那吉折腾疲了,终于没说什么。
反而年轻的脱脱挥拳砸着自己胸口,大声吼起来:“母亲,忠诚,父亲,错了!”
大成比齐拉了拉儿子,没好气地道:“秦钦差,不好意思,脱脱的汉话说的不好,但他没有恶意。”
秦林点点头,表示无所谓。
大帐中威灵法王、陆远志等人,到现在也没开口说话,但人人眼睛里都藏着一星半点的戏谑。
原因无他,大成比齐、阿力哥和脱脱的脸型相貌实在很接近,站在一起简直就像一家三口嘛。
秦林也不废话,当即抛出了思忖已久的问题:“大成比齐,尊夫把汉那吉十余年来,一直没有怀疑脱脱,现在突然说他不是亲生儿子,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大成比齐和阿力哥互相看看,两人都是万般无奈。
“唉,也是长生天降下的灾祸啊!”大成比齐叹口气,说出了原委。
脱脱生下来就不像他父亲,但和母亲非常像,所以把汉那吉也没多想,就这么一直到了现在。
前几天,黄台吉得到了一些新鲜的蚕豆,这可是草原上比较稀罕的东西,因为蒙古人以放牧为生,十年来前白莲北宗赵全等人出塞,招募汉民垦荒,丰州滩一带才逐渐有了农业,但蔬菜种植就比较少了。
黄台吉为了笼络诸位蒙古贵族,就以蚕豆配上烤羊肉、酥油饼和美酒,请贵族们吃喝。
手握重兵的把汉那吉当然在受邀之列,他还带上了老婆和儿子一起去享用美食,三人大快朵颐,饱餐一顿。
哪晓得乐极生悲,脱脱回来之后就心烦意乱、肚子痛、发烧,先是眼角变黄,接着全身皮肤变得蜡黄,拉的尿像酱油似的,几乎快要断气。
把汉那吉和大成比齐又惊又怒,最初还以为是黄台吉下毒害人,但又奇怪得很,别的贵族都没什么事儿,为啥黄台吉单单要害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就算害把汉那吉本人,也稍微说得过去点啊!
后来还是当初结伴降明的一位老贵族想起来,十来年前在关内,也曾吃过新鲜上市的蚕豆,那次阿力哥贪鲜吃得最多,结果也是这般上吐下泻、全身变黄、小便像酱油,很强壮的一条壮汉,足足躺了七八天才起得床,差点把命都送掉。
当时的宣大总督王崇古请了名医来诊治,据那位老先生说,极少数的人吃了蚕豆就会中毒,而且往往同一家的男丁有好几个这样的,别无其他办法可解,就是用催吐和下泻的药,帮助蚕豆毒性吐出泻出,另外将来再不要吃此物。
把汉那吉也想起了当年的事情,于是立刻请归化城中汉人医生开了泻药和催吐药,又命人悉心调养,亏得脱脱年轻力壮,数日间慢慢好起来。
但想想不对味儿啊,把汉那吉琢磨着当年名医老先生的话,“往往一家的男丁有好几个这样的!”奇哉怪也,咋我把汉那吉没这毛病,老婆大成比齐没这毛病,偏偏是阿力哥和脱脱有同样的问题?
那么,脱脱究竟是谁的种?
越琢磨,把汉那吉越觉得自己做了接盘侠,心里有了疙瘩,怎么看都觉得儿子更像阿力哥。
再仔细想想,当初大成比齐怀上脱脱之前,自己曾经出去过几天,阿力哥则留在营地……
是可忍孰不可忍,把汉那吉虽不敢和俺答汗争三娘子,不代表阿力哥也能给他戴绿帽子啊!把汉那吉立马怒发冲冠,把老婆和阿力哥叫来质问。
大成比齐和阿力哥当然不会承认,当场就大吵大闹,弄得这件事尽人皆知,成了归化城南北的一个大笑话。
也亏得是做事有点儿黏糊的把汉那吉,如果是俺答汗遇到这种事,恐怕老早就把大成比齐、脱脱和阿力哥一块儿宰了。
大成比齐说“汉人医生的话不见得就能信,你宁愿信外人不信自己老婆?你个窝囊废!”
把汉那吉就又动摇起来,只是始终难明真相,任何人遇到这种事情都心头堵得慌,就见天和大成比齐吵架,又对阿力哥非打即骂,自作聪明的“试探”他们俩以图发现点什么,于是秦林去营中拜访就遇到了这号场面。
“要是秦钦差能替我母子洗清冤枉,甘愿永远听您差遣,不敢分毫有违”大成比齐很诚恳地看着秦林。
秦林低头沉吟,陆远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声道:“太师父也发现蚕豆中毒,确实是一家的男丁容易得,不晓得究竟是什么毛病。我看这大成比齐说话不尽不实,恐怕她和阿力哥……”
“的确男丁容易得病,至于女子嘛,往往是只携带、不发病……”秦林补充道。
“啊?!”陆远志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原来秦哥早知道了呀。
当然知道,这是蚕豆病,一种家族遗传病,患者在食用青鲜蚕豆或接触蚕豆花粉后皆会发生急性溶血性贫血症。
因为患者存在遗传缺陷,他们血液中的红细胞,缺乏保护正常红细胞免遭氧化破坏的一种物质,新鲜蚕豆是很强的氧化剂,食用之后便导致了溶血反应。
得这种病男性患者约占九成以上,大多食蚕豆后一两天发病,症状有厌食、疲劳、低热、恶心、不定性的腹痛,接着因溶血而发生眼角黄染及全身黄疸,出现酱油色尿和贫血症状。严重时有尿血、休克、心功能和肾功能衰竭,重度缺氧时还可见双眼固定性偏斜,如不及时抢救可于一至两天内死亡。
秦林把这些话,用大家能听懂的方式,大概地解释了一遍。
大成比齐和阿力哥面面相觑,两人极不服气。
陆远志则笑道:“这么说的话,把汉那吉老兄头顶还真有点绿了……”
秦林摇摇头,“不见得,胖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正如陆远志所说,蚕豆病是一种遗传病,但它的遗传方式有点诡异,用后世的说法,属于“X染色体隐性遗传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