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蛋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了两步,目光游移不定,根本不敢与秦林的眼神接触,分明心中有鬼。
秦林步步紧逼,犀利的目光像钢刀刮在黄三蛋身上:“说,是不是你受人买嘱,故意做了伪证?”
黄三蛋额头、鬓角汗水直淌,慌忙将两只手乱摇:“不不不,长官明鉴,小的……小的其实有点眼花,刚才没看清楚,是……是被他们逼问急了,随口胡说的。长官饶命,长官饶命!”
说着他赶紧跪在地上,脑袋磕得乒乓作响,脑门都磕破了也顾不得。
好嘛,严清和刘守有互相看看,一脸的苦笑,黄三蛋这么说,反倒成咱们逼问他了,这盆屎可扣得真痛快。
黄三蛋借口眼花不过是避重就轻,秦林使个眼色,牛大力、陆远志立刻一边卷袖子,一边冷笑着逼上前去:“眼花,我看你是心花趁早吐实,要不就尝尝咱锦衣卫衙门的十八套花活儿,包你称心如意!”
锦衣卫诏狱天底下有谁不怕?黄三蛋这种京师地面上的滚刀肉也吃不起,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了黄台吉一伙。
拔合赤立刻哇哇大叫:“重刑拷打,什么口供拿不到?拿这个来糊弄咱们,绝对不服!”
古尔革台吉也白愣着眼睛,咋咋呼呼的煽动蒙古贵族们:“姓秦的袒护他婆娘,想要屈打成招,咱们绝不能上了他的当!”
蒙古贵族和那颜武士们非常配合,七嘴八舌的吵成一片。
严清立刻说:“对,严刑逼供搞出来的错案实在太多,来俊臣、周兴这些酷吏,罗织罪名陷害忠良,足以为后人之戒!”
“严老尚书说的是……”刘守有也跟着道:“为官一任,须得清正廉明,用刑应当慎之又慎,仅仅因为证人眼花看错就要大刑侍候,恐违了我皇明历代先帝的宽仁爱民之道。”
这话别人说没什么,从刘守有嘴里说出来就像放屁了,在场的官员都颇为诧异地看看他,徐爵、陈应凤更是嘴巴一咧……刘都督执掌锦衣卫,严刑拷打的事情还干少了?他老人家的名声也只比徐、陈两个东厂鹰犬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并且不是仗着名臣世家子出身的话,也许还会更臭呢。
刘守有被人瞧得脸上热辣辣的,好在他老人家也算得上脸皮极厚,全然不以为意,只是和严清一块儿,鼓着眼睛瞧秦林,等着和他辩驳争执。
秦林不屑一顾,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不打就不打,难道缺了黄三蛋的口供,本官就破不了案?严老尚书、刘都督,您二位大可放心。”
怎么会这样?装了一肚子话,准备和秦林极力争执的严、刘两位,顿时有种费尽力气击出一拳,却打在棉花堆的感觉,胸口直发闷。
“唉……秦老弟真是太实诚了!”张公鱼在旁边瞧着,心中大为惋惜,就算他平时糊里糊涂的,也晓得平常遇到这种明显的伪证,拷打黄三蛋逼问是受谁买嘱,顺藤摸瓜查下去,办案就相对容易,现在秦林自己放弃了,未免有些可惜。
黄嘉善打量着秦林自信满满的神情,低下头若有所思,然后就扯了扯张公鱼,低声道:“张都堂,以下官愚见,秦长官定然另有妙法,说不定他是以退为进呢。”
张公鱼一怔,仔细打量秦林,觉得黄嘉善说的有道理。
没错,秦林轻轻放过了黄三蛋,心中连一丁点惋惜都没有。
申时行却很有点儿失望,作为内阁三辅,他巴不得快快办结此案,好给朝廷,给蒙古使臣,给各藩属贡使一个交代。
徐辛夷骑马撞死朝觐使者之妻,这件事影响实在太大,很快就会传遍京师,前来朝觐的各国各土司得知,如果处理不好,不仅影响到涉及到朝廷的信誉、甚至关系到整个朝贡体系的稳固呢!
要是黄台吉一伙四处传扬,说贡使之妻被当街撞死,朝廷却包庇凶手不给个交代,这件事必定成为朝廷和各藩属之间的心结,影响到朝廷的宗主国形象,直接当事的蒙古各部,从此必与朝廷离心离德。
就连一直与朝廷保持友好的三娘子,听说堂姐在京师被撞死,也不会就此忍气吞声,要是她改变态度,从此九边沿线只怕又将永无宁日……
“秦将军,其实以老夫的愚见,这个、这个嘛,现在朝廷既有圣旨叫你办案,就是许你便宜行事,有时候事急从权,大丈夫当断则断嘛……”申时行吞吞吐吐地说着,意思是叫秦林放手逼供,偏偏他拐弯抹角半天,就是不肯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秦林拱拱手,朝申时行笑笑:“申阁老说的有理,逼问取得供词是破案的捷径,但免不了落下屈打成招的口实,给了黄台吉煽风点火的借口;要是让下官取得了实打实的证据,那就更有说服力,更能叫蒙古人心服口服、无话可说,也让诸藩属看看我天朝言而有信,不是好得多吗?”
那敢情好啊!申时行立马眉花眼笑,只要秦林办得干净利落,他申阁老也就卸下了这趟让人头疼的差使。
不过,这种当街撞死人,相当简单明确的案情,秦林又能发现什么确凿的证据呢?!
秦林先让陆远志和牛大力退后,然后示意黄三蛋站起来,不咸不淡地问道:“现在请你把口供再说一遍,然后签字画押,本官最后提醒你一次,要是这道口供有什么差错,哼哼!”
“不敢、草民不敢,草民刚才就说了,只是眼花没瞧清楚……”黄三蛋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又重新把案情说了一遍,并且签字画押,从此敲钉转脚再也不能更改。
既然黄三蛋找了眼花当借口,他之前做出的陷害徐辛夷的证词就全部失效,最终结果是既没说徐辛夷肆无忌惮纵马杀人,也没说德玛夫人自己冲出来寻死,而是把整个经过模糊过去了,没有实质性的内容。
表面上看起来,秦林并没有取得什么突破性的进展,但实际上,他已经利用勒马形成的地面刮削印痕,把对徐辛夷极为不利的证词、也是现场唯一目击证人的口供,彻底推翻。
古尔革台吉是个粗人,没什么城府,见己方最有力的暗手被秦林化解,此时未免有些沮丧。
黄台吉则假惺惺地哭着,暗中朝他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怕什么?姓秦的又没有三头六臂!
仿佛是为前一阶段的盘查做出总结,秦林正色道:“现在,既然黄三蛋承认眼花、收回了之前的证词,再加上地面留下的蹄铁刮削痕迹,那么就可以认定徐氏发现德玛夫人之后,采取了避让措施,从而排除徐氏纵马飞奔、放任甚至故意撞死人的嫌疑了。”
“就算无意撞死的,也要她抵命,要不就把这婆娘赔给我家台吉!”拔合赤瞪着眼睛直嚷嚷。
“非也非也……”刑部尚书严清连连摇头,正当别人奇怪他怎么转了性帮秦林说话,却听他话锋一转:“我大明刑律规定,凡无故于街市镇店驰骤车马,因而致死者,杖一百流三千里,是够不上抵命的。”
“噗……”张公鱼直接喷了,严清够毒的啊,徐辛夷这么个大姑娘要打一百大板、流放三千里,秦林的面子往哪儿搁?严清这老东西,也是个软刀子杀人不见血的角色啊!
拔合赤愣了愣,干笑起来:“好,流放三千里也成,就流放到咱们草原上来,否则绝不善罢甘休!”
徐辛夷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就待和拔合赤争吵,还是金樱姬拉了拉她,又指了指秦林,意思是叫她少安毋躁,一切由秦林做主。
处罚这么重?秦林听了严清的话就有些吃惊,后世普通的交通事故,如果没有酒后驾车或者肇事逃逸之类的恶劣情节,造成一人死亡的,并且肇事者违章,负事故的全部或者主要责任,将会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然而明朝的法律相对严厉得多,不分是否违章驾驶,也不管主要责任次要责任,只要撞死人,一律一百大板加流放三千里。
秦林破案的办法一套一套的,但大明律没花心思去记,身边有徐文长还用费那劲儿?
本来准备用马蹄印迹来证明徐辛夷并没有违章,不负事故责任,从而替徐辛夷辩护的,现在看来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得另辟蹊径。
秦林沉思默想,张鲸、严清、刘守有这几个就会错了意,一个个幸灾乐祸。
你不是能破案吗?现在这起案子,就算开脱了徐辛夷故意撞死人的罪名,误杀总跑不了,莫说流放三千里,打一百板子就够丢脸,看你姓秦的还有脸待在京师?
他们根本没想到秦林已经隐隐约约抓到点什么,拿着供词翻看,眉头皱了起来。
照说,黄台吉用自己老婆一条命来陷害徐辛夷,这么做实在太匪夷所思,不过,正好是德玛夫人被撞死,真的没有猫腻吗?
偏偏张鲸、刘守有几个自以为得计,在旁边喋喋不休的聒噪,惹得秦林心烦:妈的,几张鸟嘴,真想拿粪给他堵上……对了,原来这里有鬼!
秦林脑中灵光一闪,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已是精光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