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宫内各处点起灯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昼,尽管李太后下令所有人待在自己宫室不得外出一切照常,但是连李太后、万历、王皇后和张居正都等在慈宁宫,整个紫禁城自潞王以下、嫔妃、公主、太监和宫女,无数双眼睛盯着秦林的行踪,无数只耳朵打听着查案的进展。
今晚注定是紫禁城的不眠之夜。
秦林持李太后所赐玉佩便宜行事,都知监掌印张宏协助办案。
瞧了瞧这个头发如霜雪,满脸皱纹的老太监,秦林当然知道为什么派他老人家来,张宏不仅资格最老,而且与世无争,不牵涉到任何派系,与万历、王皇后和冯保都没有过多的瓜葛,派他来不仅是协助办案,还有见证监督的意思。
案发地点是在紫禁城西边的曲流馆,因人工开凿盘曲环绕的溪流而得名,饮宴时可以将酒杯放在小木船里,顺着溪水漂浮流动,谓之流杯传酒。
秦林过去的时候,门外站着许多御马监管领的禁军,又夹杂有锦衣卫士和宫中太监,这些禁军有的是冯保调来,有的听命于张宏、张鲸,互不统属,彼此都严加防范,气氛十分紧张。
孙怀仁也在这里,带着几位坤宁宫的守宫校尉和值殿太监把守在正门外,见秦林过来,他就双臂一张:“止步,奉皇后娘娘懿旨,谁也不许进去!”
“我也有懿旨啊……”秦林也不废话,将太后赐予的玉佩一亮,笑道:“不过是奉太后懿旨查案!”
陆远志一直跟在秦林身后,张宏、张诚、张鲸这三位张公公随后鱼贯而入,孙怀仁和原本守在外面的几名太监、禁军武官也想进来,秦林伸手拦住,很拽的来了句:“命案现场,闲人免进!”
拽什么拽啊?!孙怀仁和几个太监气得不行,又奈不何秦林,只好干瞪眼。
可真的进了现场,秦林就傻了眼:我靠,地上干净得连半颗灰尘都没有,哪里像是命案现场?
“这是怎么回事?”秦林指着地面,极为恼火的骂:“哪个蠢货把地面洗干净了?草,连柱子都擦过一遍,这人脑子进了水?”
张诚和张鲸互相看看,神情尴尬万分。
老太监张宏则笑眯眯地看了看秦林,不紧不慢地道:“是今天早晨陛下发现两名宫女的尸体,慌乱中下令清理现场的,看样子陛下并不希望被太后娘娘知道这事,可惜事与愿违啊!”
陆远志喉咙口咯的一声,看着自家长官,有种头疼欲裂的感觉。
原来是万历犯傻呀,秦林干笑两声,眼珠一转,故意大声道:“笨,陛下就是笨得很,要是有意隐瞒,随便找个借口栽赃不就行了?看看中宫王娘娘,都正大光明的杖毙好几位太监、宫女了,偏生到了陛下这里,就闹个醉酒杀人……啧啧啧,九五至尊要杀人,还用得着亲自动手?”
众人起初听秦林骂万历笨,还以为他狂妄之极、口无遮拦,听到后头才晓得明明是替陛下开脱,要是万历听到这番话,绝对敲着自己脑袋,懊悔不该处置失措啊!
张宏听到秦林提起王皇后杖毙太监宫女,神色忽地微微一动,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曲流馆主体部分的格局,靠南边是宫女歌舞表演用的舞池,靠北边是君臣宴饮、欣赏歌舞的座位,地上人工开挖的小溪曲曲折折流过,以供流水传杯之用,确实别有一番意趣。
现在整个曲流馆经过了比较彻底的清洗,廊柱、地面、墙面全都干干净净,除了一丝儿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简直看不出昨夜这里发生过命案。
秦林想要在现场取指纹、足迹,或者寻找血迹,那都是极其困难,甚至根本不可能了。
如果是后世,秦林可以利用鲁米诺来显示血迹,只要百万分之一的血迹就能让鲁米诺发出荧光,这种程度的现场清洗对法医来说根本无效,但现在是万历年间,他到哪儿去找鲁米诺?
秦林气得在肚子里再次问候了万历的母亲,李太后无辜中枪。
陆远志看看这一干二净的现场,也觉得一筹莫展,忽然把大腿一拍:“秦哥,凶器!凶器上应该能取到指纹!”
“一般能想到清洗现场,就能想到清洗凶器吧……”秦林不报什么希望,还是探询地看了看张宏。
老太监一脸苦笑,拱拱手:“秦将军料事如神。”
秦林心中长叹一声,万历啊万历,有你这么坑爹的吗?自个儿把证据全毁掉,剩下全是对自己不利的,要是罪犯都这么笨,那就太好了。
只不过,这一次秦林不是要将万历定罪,而是想洗脱他的罪名呀尽管万历自己都不敢坚决否认杀了人,但秦林从种种迹象推测,这件事背后一定有猫腻……
现场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秦林扫视一圈将环境记在心里,就吩咐去验看尸体。
两具宫女的死尸就停在旁边院子的房间里,万历本想悄悄把尸首运出宫埋掉,不过还没成功就被冯保发现,报告给李太后,尸首也被严格看管起来。
天气本来就冷,停尸的房间就更显得阴冷森寒,两位宫女还穿着漂亮的霓裳舞服,只可惜生命的光彩已被死神带走,了无生趣的尸身僵卧于芦席上面,鲜活生动的面容变成了一片僵硬惨白,皮肤也失去了生命的光泽,变得苍白、失去弹性……
她们俩的秀发都被割去很长一截,头顶只剩下不到半尺长的发丝,万历自己也承认因这两个宫女不会跳新鲜舞蹈,他就戏言“割发代首”用剑割掉了她们的头发。
秦林以目示意,陆远志就毫不客气地把尸身衣服剥掉,点起明晃晃的宫灯,开始尸体检验。
嘶……人们倒抽一口凉气,刚才穿着衣服,血迹斑斑,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伤口,等到剥掉衣服,立马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尸体表面伤痕累累,横七竖八的剑痕,确实很像万历酒醉之后挥剑砍伤的。
真是这样吗?秦林微微一笑,没有得到确凿的证据,单看表面现象,往往会误入歧途呢。
此时尸僵已经发展到了高峰,陆远志脱尸身衣服的时候就发觉肢体僵硬无法搬动,一般来说死亡后三个小时尸僵陆续出现,十二个小时发展到全身,达到高峰阶段,然后就逐步缓解,目前是刚入夜不久,那么以尸僵判断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凌晨丑时前后。
胖子跟着秦林这么久,手法也熟练了,又翻看尸体的眼皮,检查眼结膜浑浊程度,将尸体翻过来,检查臀部、后背等低下位置的尸斑。
眼结膜浑浊程度和尸斑出现情况,都完全印证了死亡时间,确实是凌晨丑时左右。
再细细验看体表的伤痕,陆远志禀报道:“女尸一号,左手臂伤痕一处、脸上伤痕两处,右肩伤痕一处,都是利器挥砍所伤,致命伤则是左胸口刺伤,疑是利刃穿心而死;女尸二号,右腕伤痕一处,胸腹间伤痕四道,皆是挥砍伤,致命伤是喉头刺伤一处,当是利刃刺喉而死。”
张宏的神色凝重起来,他得到消息之后并没有来停尸房看,此时见尸体伤痕累累,确实很像酒醉之人用剑挥砍乱刺杀死的。
张诚和张鲸更是一个劲儿的朝秦林打眼色,他俩是万历的亲信,如果真的到了万历逊位、潞王登基的地步,他俩从今往后都只好凉水配窝头,一辈子翻不了身。
“诸位少安毋躁……”秦林把手摇了摇,问着陆远志:“那些非致命伤,有皮肉翻卷的现象吗?”
陆远志仔细检查一番,非常肯定地点点头:“有出血,有皮肉翻卷。”
一般来说,皮肉翻卷代表着生前伤,不过秦林摸了摸鼻子,“如果凶手先刺了致命伤,再趁受害者断气前后很短时间内伪造伤痕,同样会有皮肉翻卷等生活反应。”
人的濒死状态往往会持续几分钟,在这几分钟里下手,同样能造成生活反应。
陆远志却有点儿不服气,在他看来不仅伤口有生活反应,又指了指两位死者胳膊上的伤处:“秦哥,你不是说过,这种抵抗伤是判断受害状态的金标准吗?”
“确实这几处伤口很像面对持剑凶徒时,两位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竭力抵挡造成的,不过为什么不能是伪造的呢?!”
秦林说着就笑起来。
三位张公公都有些不解地看着秦林,这位秦将军审阴断阳,名气很大,但今天好像不怎么在状态啊,就算他们内心是偏帮万历的,也觉得秦林的说法有些强词夺理,不能让人信服,至少在李太后和冯保那里,就说不过去。
“胖子,你的观察力还有待锻炼加强啊!”秦林笑眯眯地走到尸体旁边,蹲下细细地检查,主要是翻开尸体喉头和心口的致命伤查看。
很快,秦林找到了东西,他拿起那细若游丝的玩意儿,放在灯光下请众人验看。
碎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