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定了定神,疾步走到徐文长身边,附耳低低地说了几句。
徐老疯子昏黄的老眼一下子睁得老大,神色又惊又喜,继而懊恼地打了自己面颊一巴掌:“竟然如此简单,怎么早没想到?”
“食盒、保温、双层……”陆胖子搓着胖乎乎的下巴思来想去,突然就叫道:“对了,双层食盒,秦长官一定是从双层食盒想到了夹墙,那本底账藏在夹墙里头!”
听的如是说,人们都四下看着,可刘良辅居处的房屋已经被火烧塌了,四面墙壁都坍塌成了瓦砾,刚才锦衣校尉们仔细清理过,也没看见有夹层、有账本啊!
莫不是,藏在院墙某处?
秦林心情极好,哂笑着把陆胖子肉墩墩的屁股踢了一脚:“胡!扯由双层食盒联想到夹墙,固然没有错;可食盒是我刚才看见的,刘良辅则是用盘子给咱们留下的死亡讯息,这青花瓷盘子怎么能和食盒联系起来呢?!”
“呃,都是、都是装餐食的嘛……”陆胖子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也不好意思地低了下去。
的确,由双层食盒联想到夹墙是很切合实际的,可因为都是食器,所以就能从盘子联想到食盒,这就显得太牵强附会了。
盘子……食器……食盒……双层食盒……夹墙,这条推理链只有最后一个环节是合理的,前面的环节都过分牵强,既然推理链的前半部分有问题,后半部分就根本没有存在的基础了。
“那到底是什么呢?!”胖子嘟着嘴,郁闷的搓着手,想问问吧!秦哥和老疯子都神神秘秘的坏笑,一看就知道铁定要卖关子。
杨兆心头有鬼,见秦林和徐文长神神叨叨的,他就急于知道原委,朝赵师臣使个眼色。
赵师臣会意,情知好好问徐文长必定不肯说,就故意使个激将法:“徐老先生,你们已经两番受挫,这掏鸟窝和掘地三尺的勾当都做过了,还有什么别的法儿?只怕是黔驴技穷了吧,哈哈哈……”
徐文长没有反驳,只是淡淡的瞧了赵师臣一眼,那眼神中的意味,就好像看着一个死人。
“刘良辅留下的哑谜,本来连他自己在内只有咱们三个绍兴人能懂,蒙他看得起,相信老夫会抢在你前头解开谜题……”徐文长说到这里朝着赵师臣揶揄的冷笑,嘴角歪着抽搐两下,灰黄色的山羊胡子直抖,显然十分得意。
不过接着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了,老脸一红,看了看秦林:“只是刘良辅怎么也没想到,竟是秦长官先想到答案,这样说起来,老夫倒有点辜负他的信任呢!”
秦林拱拱手,难得的谦虚一回:“那也多亏和徐先生您这位正宗绍兴人一块吃过几回饭嘛。”
这话说的奇怪,从曾省吾、戚继光到陆远志、牛大力,通通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刘良辅留下的讯息,只有绍兴人或者常和绍兴人一块吃饭的才能解开?难道绍兴人吃的东西里头有什么古怪?
徐文长走到院子里,稍做回忆,然后就用脚点了点靠近院墙位置的一片地方:“这里挖开,底下一定暗藏乾坤!”
牛大力为首,几名膀大腰圆的锦衣校尉抡起锄头铁铲就开挖。
这不就是刘良辅院子里头堆着积雪的位置吗?
凡是进过这座小跨院的人,都十分清楚的记得刘良辅说喜欢欣赏雪景,在院子里堆着很大一堆积雪,后来失火那堆雪就化成了水,徐文长所指之处就是原来的雪堆。
杨兆尚在莫名其妙,虽然仍有些提心吊胆,对秦林这番举动却没有前两番那么害怕了,毕竟掏鸟窝和掘地都没找到什么,这次也许仍是虚惊一场吧!
“赵先生,您看他们这次……咦,你怎么了?”杨兆回头一看,立马大吃一惊。
只见赵师臣那张坑坑洼洼的脸,又青又白直如那青花瓷盘子的底色,上下牙“咯咯咯”的直打架,马蜂眼里面写满了惊悸,张着嘴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此时,秦林胜券在握,桀桀的奸笑声直刺杨兆和赵师臣的耳膜:“哇咔咔咔,徐先生,看来咱们这次是找对地方了!”
“是啊,这块地面很松,有被挖过的痕迹哦,也许底下埋着什么东西呢,哈哈哈……”徐文长也捋着花白的胡子,气定神闲的瞅了瞅杨兆、赵师臣。
这一次,把你们彻底钉死了!
秦林故作懊悔地道:“唉……其实早该想到的,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东西反而容易被忽视,一开始连本官都误入歧途了呢。”
徐文长点点头:“就是嘛,老头子也往盘子的名称、图案上头去想了,怎么就没想到,其实刘良辅是用盘子装的东西来暗示咱们!”
盘子装的东西?那不就是食物吗?
胖子立刻想到了解剖验尸查找胃内容物的结果,仍然迷惑不解,眨巴眨巴小眼睛:“他最后一顿饭,不就是吃的绍兴黄酒、霉干菜和霉豆干呗,这有什么稀奇?”
“是啊,盘子里装的霉干菜,本来是没有什么稀奇的……”徐文长撇了撇正在挖的地面,笑眯眯地道:“不过你要知道,霉干菜是用什么做的……”
秦林微笑着,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道出三个字:“雪、里、红!”
话音刚落,当的一声响,牛大力已经刨到了什么东西,搬出来是只黄铜包角的小箱子,起开一看,里面油纸包着一本本的,不是底账还是什么?
侦破方向从最开始就走入了误区,刘良辅留下的暗示并不是盘子本身的质地、花纹,而是盘子里面曾经装过的东西。
他此生最后一顿饭是和徐文长同吃的,食物是徐文长在京师的南货铺子买来的绍兴土仪,什么状元红黄酒、豆腐干、霉干菜之类的东西,其中这个盘子就是装霉干菜的。
霉干菜就是用雪里红(又名雪里蕻)腌制而成,而刘良辅院子里正好堆着很多积雪,不正是暗示底账埋在积雪下面的土中吗?
不愧为狡猾奸诈的绍兴劣幕,刘良辅在最后一刻留下的死亡讯息仍然奸猾而巧妙,盘子装着的霉干菜……雪里红……底账在雪堆之下,这个推理链条十分简单有效直接。
而且,能由霉干菜想到雪里蕻的,以绍兴人的可能性最大,而这里的绍兴人只有三个,除了刘良辅自己之外,就是仇人赵师臣,以及他指望着替自己找到真凶报仇雪恨的徐文长。
这两人当中,恰恰徐文长是带霉干菜来,和他一块共进午餐的人所以徐文长抢在赵师臣前面破解谜题,找到底账,从而替刘良辅报仇雪恨的可能性,无疑是最大最大的。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两个绍兴老乡把霉干菜几乎吃光了,盘子里最后剩下的一点儿,也在大火中完全炭化成了飞灰,以至于秦林的侦破始终从盘子本身入手,没有想到这只盘子装过的东西才是真正的解迷之匙。
直到戚继光用食盒提了饭菜过来奉承各位大老爷,秦林突然从他的话中悟到,食盒装肴馔……青花瓷盘子装过霉干菜,那么有没可能解谜的关键不是盘子本身,而是装的东西呢?!
恰恰秦林和徐文长宾主相得,买过绍兴佳酿蓬莱春、特产霉干菜等物请他享用,故而知道这霉干菜是雪里红做的。
其实秦林心头原本就隐隐有些思路,只是迟迟没能把几个要点联系起来,直到被戚继光无意中一句话点破天机,把最后一层窗户纸给捅开了,他立刻就找到了隐藏在谜面之下的真相。
箱子里的账册,已明明白白的呈现在众人眼前,秦林宛如刀锋般犀利的目光,牢牢钉在杨兆的脸上。
绝杀!
身为兵部侍郎副都御史蓟辽总督,杨兆的脸色难看得要命,脸上神色变化不停,瞬间心中不知转过了多少个念头。
赵师臣比杨兆更早知道结局,方才马蜂眼骨碌碌直转,早已在心头做好了盘算,欲做最后一搏,嘶声叫道:“这是他们埋下的假账,妄图诬陷咱们杨总督风波亭武穆蒙冤,今日何见此事?弟兄们,杨总督宪恩高厚,咱们把账本抢过,去京师告御状,请张相爷评理!”
吴老大等总督府亲兵都拿眼睛看着主人,杨兆在这里苦心经营,也很有几个铁杆心腹。
一不做二不休,杨兆寻思能把底账抢过来毁掉,这官司怕还不至于输到底,便把牙关一咬,重重地点了点头。
“绝不能让奸臣诬陷杨总督!”吴老大呼喝着,率领总督府亲兵一拥而上。
曾省吾和秦林带的亲兵数量很少,陆远志、牛大力立刻拔出掣电枪,颇为紧张的护在秦林身前。
形势危急!
“哎呀不好!”张小阳大叫一声,把自己脑袋抱住,直往地下蹲。
偏偏处在重围之中的秦林丝毫不慌,伸手搀扶退了一步的曾省吾,瞧着杨兆的眼神充满了不屑。
敌众我寡,何以抵挡?
忽然一人从斜刺里冲出,速度快逾奔马,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形动作,人们的视网膜上只有他身后带起地道道残影,龙卷风似的冲入总督府亲兵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