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好铁匠铺试制新式火枪的事情,秦林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扬州。
在那里,他先去拜会了漕帮总甲田七爷,旁人并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田七爷送秦林出门的时候,简直就是红光满面,赛如吃了整只百年老山参。
接着秦林直奔知府衙门,名刺刚递进去,扬州知府归慕光就迈着小碎步一溜烟的走了出来,见面就把腰呵得像裁缝用的曲尺:“不知秦将军虎驾到此,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秦林笑着将归慕光搀扶起来:“归府尊何必如此?下官已被参革,现在是待罪留任,实在当不起府尊这般相待。”
归慕光笑得像只老狐狸,闹到却和小鸡啄米似的连点,弯着腰头前带路把秦林请进去。
府尊大老爷一边拿袖子擦额头的汗水,一边心头暗道:和我老归打什么马虎眼?张家三位公子小姐拿你如何相待,我又不是没看见,这次说什么查案疏漏死了王本固,只怕就是你动手宰的吧!哼哼,弄死一个正二品的王都堂,你秦某人居然只落个革职留任……天底下还有谁比你心黑、手狠、靠山硬!?
秦林和归慕光说了些什么,照样没第二个人知道,反正归大老爷送秦林出来的时候,脑门上汗水是哗啦啦地往下直淌,就连他那些师爷、书办、衙役瞧见了,也替自家老爷着急。
……
八月十八钱塘潮,观潮的最佳地点是海宁县盐官镇,可以看到“滔天浊浪排空来,翻江倒海山可摧”的壮丽景象,所以每年这个时候来观潮的游人也格外多,到处摩肩接踵,街头巷尾人声鼎沸。
盐官镇的镇海塔之下,江边立有一座观潮亭,这里可以欣赏到“宝塔一线潮”的天下奇景,乃是观潮的最佳位置。
所以每年八月十八天文大潮的时候,能坐在观潮亭内的人也就非达官显贵莫属了,比如前两年都是由浙江布政使李嗣贤占据这个宝地。
但今年,李嗣贤的大驾并没有从杭州城出来,那么亭中之人又将是谁呢?是杭州知府,还是巡按御史?
直到一道身穿六品官服,体态妖娆妩媚的身影在侍女环绕之下走入亭中,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近来名动杭城,风头一时无两的瀛洲长官司女土司金长官!
“原来是她,难怪难怪。”不远处的平海楼上,一位身材魁梧、容貌颇为豪雄的中年汉子,叹息着点点头。
身旁长着老鼠胡须的瘦个子,闻言不屑的撇了撇嘴:“大哥过虑了,金樱姬仗着几分姿色,在杭州官场长袖善舞,那也只是面子上的功夫,官场上总是信大哥的多。”
原来这位大哥就是汪直之后纵横浙江沿海的大海商陈白鲨,身边的老鼠胡子则是二当家赵海马,他两人借重官府势力逐渐崛起,压迫沿海渔民和中小商人,倚仗实力强买强卖,短短时间就崛起成为杭州官僚显贵走私的代理人,在杭州湾内外说一不二。
但朝廷招安五峰海商,封金樱姬为女土司,这就令他们产生了严重的危机感。
果不其然,继福建月港之后,杭州也开放海禁,金樱姬便从海外强势回归,十艘巨舰满载东西两洋的各色货物,不久前前在杭州码头卸货的时候,声势着实惊人:日本的折扇、漆器、东洋刀,高丽的青瓷、东珠、人参,西洋的银锭,波斯的宝石,印度的绒毯,应有尽有。
金樱姬是新归附的土司,圣眷正隆,借着这股东风她四处拜客,不是和杭州府城的官员饮宴,就是与浙江的才子佳人们诗书唱和,她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时间杭州不知多少老的少的才子拜倒在石榴裙下,被她迷得色授魂与。
“小娘们,靠脸蛋就想把爷们儿拿几十万银子砸出来的场面弄翻?”赵海马朝楼下啐了一口,愤愤地吐出两个字:“做梦!”
陈白鲨却摇了摇头,眯起眼睛打量着远处的金樱姬:“她只靠脸蛋?哼哼,那你就把她想得太简单啦……”
按说做海商生意的,又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定然风流成性,偏偏看得见吃不着,金樱姬对谁都是笑容可掬,可真想贴上去吧,她又拒人千里之外。
陈白鲨纵横海上十余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经过,什么样的英雄好汉没会过?直觉告诉他,这个金樱姬金长官绝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所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没有三尺三,谁敢上梁山!
谁要把踏波蹈海、号令三十六岛的五峰船主当作以色媚人的货色,谁就是不折不扣的白痴。
也许,妖娆妩媚只是她的表象,骨子里却是一条剧毒的美女蛇!
陈白鲨舔了舔被海风吹干的嘴唇,犹豫着下达命令:“老赵,给弟兄们说一声,这些天稍微收敛点儿,别把那些个打鱼的穷棒子压得太狠,和外地商客玩强买强卖的时候,吃相也不要太难看……另外,李布政和吴知府那里,再打点一遍吧。”
大哥何必这么小心?赵海马觉得陈白鲨有些太过担心了,可终究拗不过,悻悻地点了点头。
正在郁闷,赵海马突然指着观潮亭下,嘿嘿的奸笑起来:“大哥快看,李公子来了,那婆娘怕不要当众出丑,哈哈哈……”
赵海马所指的地方,一个油光满面的年轻公子正在人群中移动,八个敞胸露怀的打手乍着膀子替他开路,把观潮的老百姓推得东倒西歪,时不时还坏笑着,趁机往大姑娘小媳妇身上乱摸,引发一阵阵尖叫。
人们敢怒不敢言,因为年轻公子身前还有四名青衣小帽的恶仆,其中两人牵着张牙舞爪的恶狗,另外两人打着官衔灯笼,“浙江布政使”五个大字分外醒目。
这位便是杭州城内恶名昭彰的李公子,本省布政使的大少爷,谁敢惹他?
一名提灯笼的恶仆手搭凉棚,往观潮亭上张了张,回过身来点头哈腰地道:“公子爷,果然金小姐在亭上,咱们来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