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本固府邸正门台阶之上,秦林负手而立、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既没有滔天的杀意,也不像穷凶极恶之辈,偏偏门口那群豪奴一看清楚是他,就从仗势欺人的恶狗变成了被抽掉脊梁骨的癞皮狗,趴在地上不断地往后退、往后退。
几个登门拜访的文人雅士、清流官吏看得莫名其妙,互相搭讪着问:“这、这人什么来头?把王都堂的管家都吓得够呛呢。”
有位腰杆上晃晃荡荡挂着把剑、装作允文允武的书生跃跃欲试:“咱们要不要帮帮忙,也好在王都堂面上见个好儿?”
“等等……”老成些的朋友把他拦住,皱着眉头苦苦寻思:“好像在哪儿见过这年轻人……哎呀,是秦长官!”
秦字刚出口就不得了,一个个清流官员、文人士子像火烧屁股似的狼狈逃窜,本来围在门口的老大一群人登时作鸟兽散。
“什么秦长官,你们怕成这样?”那外地来的书生撇撇嘴,颇有些不以为然,哪知转瞬之间他的眼睛忽的一下凸出来,呀的一声咬到了舌头:“秦、秦长官,锦衣卫的秦阎王,我的妈呀!”
话音刚落,书生就连滚带爬地逃走,瞧他那张皇失措的样子,简直恨不得爹妈给他生了四条腿。
秦林蕲州破白莲教、斩黄连祖,兴国州破清量土地弊案、若干滑吏人头落地,扬州白莲教借漕银起事一案更是杀得南直隶人头滚滚,刚破的连环杀人案竟连刑部侍郎刘一儒父子都齐齐送命,秦林固然从未枉杀一人,所诛尽是死有余辜之辈,然而在外人看来他升官道路上诛戮之重,可以说一步一个血脚印。
受了秦林好处的张公鱼、王世贞、李肱、霍重楼等官,将秦林视为官场及时雨,他走到哪里,漫天乌云就变作普降甘霖;而嫉恨他、眼红他的人,则称他索命阎罗秦广王,是踩着无数颗人头升上高位的天煞星。
南直隶境内,属于和秦林不对付的派系的官员,无不谈虎色变,所以一听是他本尊到此,全都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官员尚且如此,那些个奴仆就更不消说了,掂量连自个儿主子都是打了白打,身为奴仆下人上去就更是白饶,只好秦林走一步,他们就连滚带爬的退三步。
秦林微笑着,一步一步缓慢的踱着步子,他既非武林高手,和正二品都堂比起来也不算什么达官显贵,可众多恶奴没有哪个敢上前阻拦,一个个低垂着头往后退,仿佛秦林身上带着某种无形的气场,强大的凛然之威,令他们不敢直视。
王本固终于得到消息,从后面小跑着出来了,看到秦林那双宛如幽冥地狱炼魂鬼火的眼睛,堂堂正二品左都御史竟没来由的心虚胆寒,目光躲躲闪闪,也顾不得自持身份,就色厉内荏地叫道:
“秦林,你不要欺人太甚!老夫已经替张相爷效力了,你可别干傻事!”
王本固为了自己一条小命,卖身投靠张居正,甘为江陵门下走狗,这件事本是不可为外人道的机密,但他实在怕极了秦林,惶急之下自己就叫了出来。
秦林走到正堂上捡中间一把椅子坐着,眼睛眯了起来,冷笑连连。
王本固正不知道他有何用意,看见秦林笑得诡异,便把左右奴仆喝退,本要挨着他坐下,被秦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又患得患失的隔了两把椅子,歪着屁股坐在下首。
“秦长官,咱们本来无冤无仇,何必苦苦相逼?”没有了外人,王本固赶紧下矮桩,放低了身段语重心长地道:“秦长官招抚那些海寇的事情也办完了,朝廷必有升赏,张相爷对您青眼有加,今后咱们化敌为友,以前有些误会,还望您海涵,海涵!”
张居正给王本固的信里面,也隐约提到看好秦林,意思是叫他和秦林拉近关系,今后同为相府门下的得力干将。
王本固也听说张紫萱和秦林关系匪浅,这年轻的锦衣卫副千户极有可能成为张居正的女婿。
王都堂只是因为怕死而向张居正摇尾乞怜的走狗,小命都捏在人家手心里,秦林则是首辅帝师的未来女婿,虽然目前一个正二品大员,一个从五品小官,可实际上两者的地位要颠倒过来。
因此王本固心中,实对秦林又恨又怕,半分也奈何不得。
果然秦林的神色不像先前那么阴沉可怕了,似乎和缓了许多,眼神也不像刚才那样冰冷严酷。
“好叫你晓得……”秦林慢慢揉搓着手指,“张相爷令兵部给我发来了锦衣卫指挥佥事的部照,另外,掌卫事刘都督也下了委札,委我协掌南镇抚司。”
张居正信中提到要提拔秦林的话头,王本固自是深信不疑,先是松了口气,继而隐隐感觉胸口犯堵:唉,有后台果然厉害!
秦林原本只是个从五品的副千户,离锦衣卫堂上官还差着好几级,这下可好嘛,非但勋官转实授直接升了指挥佥事,一跃成为居于锦衣卫系统指挥核心的堂上官,还协掌南镇抚司,手握重权。
若说不是张居正拿他当女婿提拔,岂能如此?立功再大,年未弱冠就以堂上官掌南镇抚司,再过几年大概要到指挥使得位置上了吧?
且张相爷年方半百、春秋鼎盛,据称身体极好,严冬霜雪天不戴貂帽,看样子再干个十年二十年也不成问题,刘守有屁股底下那个左都督掌锦衣卫事太子太傅的宝座,铁定替这位乘龙快婿留着的呀!
既然张居正已经封秦林这么大官儿,王本固觉得自己没事儿了……这个世上还有人能拒绝高官厚禄和如花美眷的诱惑吗?张紫萱那样的天姿国色,张居正的显赫权势,平步青云的升官之路……
任何人都绝不可能拒绝的!
所以秦林绝不可能违背相爷的命令继续和他王都堂作对。
“秦老弟真是少年得志,将来必是我大明朝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老夫是垂垂衰朽之人,张相爷和秦老弟一文一武、翁婿相得,辅佐我大明圣天子万万年!”
王本固不要脸的吹嘘着,心头实是羡慕嫉妒恨,迫于形势不得不装出高兴的样子。
秦林嘻嘻地笑着,笑容之中隐藏着浓烈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