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想破案的线索,南京守备堂中军都督府魏国公徐邦瑞、钦差正使南京刑部侍郎刘一儒、应天府尹王世贞、南京镇守太监郭升、都察院副都御使耿定向为首的众位官员接连赶来,中官副使黄公公东厂司房霍重楼、锦衣卫千户雷公腾也来了,当然就只能排在最后面。
杜侍郎是致仕的正三品朝廷大员,他家里发生如此变故,南京城中对此事负有责任的各处衙门官员、交往的达官显贵必定上门慰问。
徐邦瑞看见女儿也在这里,朝她一瞪眼,徐辛夷吐吐舌头,朝秦林抱歉地笑笑,一溜烟地跑到父亲身后站着。
王世贞满脸晦气,朝秦林无奈地苦笑:在全城各衙门严加戒备的情况下,杜侍郎的闺女仍然逼害,影响之恶劣又不同于前两次,恐怕刘一儒不会善罢甘休。
看到秦林的神色依然镇定,王世贞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杜侍郎红着眼睛,强忍悲痛出来迎接众位同僚,他虽然致仕,这些官员多曾与他同朝为官,当然众人尽皆好言好语的安慰。
杜小姐是杜侍郎最小的女儿,今年才十四岁,老两口爱若珍宝,众官不安慰倒好,一安慰杜侍郎被触及伤心之处,当即捶胸顿足的大哭。
刘一儒表面上陪着杜侍郎颇有悲戚之色,其实暗地里自鸣得意,趁着他大哭,便啪一声把茶碗摔在了地上,咆哮道:
“南京城里头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应天府,加起来多少高手?竟连杜老先生的女儿都保护不了,真正使玩忽职守,没有丝毫勤勉之心!”
副都御史耿定向使个颜色,五城兵马司的几个指挥急忙从后面跳出来,跪在地上脸红脖子粗的告罪:“小的对不起圣上恩典、长官栽培,小的们无能,请各位大人责罚……”
五城兵马司归巡城御史管,巡城御史又是都察院的下属,都御史王本固被打面不敢申诉,自然也不敢把原因告诉别人,耿定向不知内情,仍旧不服气,处处都想着打压秦林。
刘一儒口中斥责的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和应天府三家衙门,现在五城兵马司的已经出来领罚了,另外两家怎么说?
雷公腾尴尬得无以复加,前两次案件他可以装病推给秦林,这次连杜侍郎的女儿都遇害了,如果不能尽快破案,估计他这个千户就算当到头了。
王世贞更是把老脸涨得通红,刘一儒所谓无异于当众打他的脸,本来刑部侍郎和应天府尹都是正三品大员,现在刘一儒摆明了要他出来认错,未免欺人太甚,可要是不说几句坍台的话吧,众位官员的目光又集中到他身上,这感觉真是犹如芒刺在背。
刘一儒和耿定向不怀好意的盯着秦林,毫无疑问两个来家伙最恨的还不是王世贞和雷公腾,而是秦林这位屡次和他们作对的锦衣卫副千户。
黄公公本想替秦林打打圆场,可以前曾经做过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南京镇守太监都在这里,他这个宫中不大得势的太监就只好紧紧闭上嘴巴。
霍重楼的级别更加差得远,干着急也说不上话。
雷公腾本能地想把责任推到秦林身上,倒也不是有心相害,而是绝大多数官吏处在他的位置上的必然选择。
正准备说自己已经告病,案件是由秦林负责的,却见魏国公身后的徐辛夷正满怀担忧的瞧着秦林,他心里咯噔一下,罢罢罢,就算逃过眼前这一难,也躲不过将来徐大小姐那一劫,与其推卸责任得罪魏国公,不如把责任揽过来,横竖丢个千户不做,倒免得两头受气。
这就是上头没人的悲哀啊!雷公腾做到锦衣千户,底下人看起来也算南京城里威风凛凛的一号人物,现在却不得不违心的站出来承担责任,他的心里不无悲凉。
“刘老先生,卑职……”
雷公腾话还没说完,眼前一花,秦林已站在了前面。
刘一儒看见秦林挺身而出,和耿定向对视一眼,两人都面露喜色,准备借题发挥一番,最好是渎职懈怠的罪名把秦林革职查办。
没想到秦林并没有开口认错,而是面向南京的众位达官显贵侃侃而谈,“各位大人,愚以为现在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毕竟破获此案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问题应该将来再谈。刘侍郎、耿都堂,目前案情未明,元凶未获,就急着追究责任,何以如此迫不及待?如果咱们耽误了查办连环杀人案,岂不无意中做了罪犯的帮凶?”
秦林几句话把话题引到了案情上,确实目前对于各位官员来说,破案才是第一要务,听了他这番话人人都有几分赞成,觉得刘一儒不急着问案而忙着追究责任,有些本末倒置。
王世贞更是嘿嘿冷笑,官场倾轧见得多了,想刘一儒这么吃相难看的也少,怪不得这老儿从京师贬到南京。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刘一儒摇头晃脑地道:“先确定责任,罢黜玩忽职守的官员,厘清办案方针,然后破案才能事半功倍。”
丫的真心要一棒子把我敲死啊!秦林心头登时怒火大盛,面上却故作愧疚之色,拱手道:“下官不才,忝为锦衣卫副千户协办此案,至今仍未破案,好生惭愧,按刘侍郎说法下官这就自请革职待参,还望刘侍郎选拔贤能,尽快侦破此案;以告慰受害者的在天之灵,还南京老百姓一个平安!”
秦林说完,就自己把无翅乌纱摘下来捧在手里,装出副气愤难平立马要辞职不干的神情。
刘一儒和耿定向极为得意,目光在众官吏中寻找,看谁能接替秦林担纲侦破工作。
“下官老了,身子骨也不大行……”雷公腾低着头,心道:,老子才不趟这浑水呢,且不说没有秦林那神乎其神的破案本领,就算勉强破了案,也得被徐大小姐活活玩死,在魏国公面前锦衣卫千户算个球啊?
刘一儒又把目标锁定了应天府总捕头白浩,故意大声道:“本案破获之后,本官一定奏明朝廷,对有功之人厚加封赏!”
白浩撇撇嘴,不以为然……除了自认侦破本领远不及秦林,官场形势也是原因之一,要是他敢接下刘一儒的茬,顶头上司王世贞不把他这总捕给生吞活剥了,话说现在王世贞的脸色就已经黑得可怕。
刘一儒哼了声,神色颇有些尴尬,不过他还没有绝望,因为耿定向已经用目光鼓励那些巡城御史和五城兵马司指挥了。
可两个老家伙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吹得天花乱坠的御史老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讪笑着往后缩,而五城兵马司那几个指挥,更是吓得屁滚尿流,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小的们才疏学浅,还请老先生另选贤能。”
开玩笑,别的案子说不定还有人肯站出来碰碰运气,但这起案子案情之复杂诡异,凶犯之狡猾残忍,绝非等闲之辈能够将其侦破的,现在挺身而出固然风光,破不了案又该是什么下场?
死了个致仕杜侍郎的女儿,已有锦衣卫副千户要革职待参,如果下一起案子连现任尚书的千金也倒了霉,这些个区区正六品的指挥军官岂不是要直接下北镇抚司诏狱问罪?
上司固然要讨好,但明摆着倒霉的事情,这些官场上混得溜熟的家伙,是万万不肯去做的。
秦林仍然捧着无翅乌纱,嘴角已带上了揶揄的冷笑,你刘一儒不是要老子革职待参吗?老子给你机会,不过,看你能找谁办这起重案?
刘一儒和耿定向面面相觑,他俩只想借机整治秦林,却没想到之后由谁来接办案件,被秦林玩了手欲擒故纵,竟然立时陷入尴尬的境地。
“这小子,倒是很有点手腕啊,敢在许多一二品朝廷大员面前玩这么一出!”徐邦瑞连连点头,话里对秦林颇为欣赏。
“那爹爹还不帮他说话?”徐辛夷摇着爹爹的胳膊,低声撒娇道:“你就看着他被人欺负,连女儿都看不下去啦。”
徐邦瑞只是笑而不答。
南京城的各位显贵免不得议论起来,镇守太监郭升奇道:“咱家听宫里头来人说,这秦小哥儿在荆王府办的案子挺漂亮,冯公公也曾赞他,怎么到刘侍郎嘴里……”
黄公公赶紧接上去:“小的亲耳听慈圣太后说,秦某人在荆王府的案子里头办事明白,叫荆王父子和好,全了天家的体面。”
另有几个官员子女在燕子矶诗会上被秦林所救,见郭升和黄公公话里有意帮着秦林,也站出来替他说好话。
刘一儒、耿定向两个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嘻嘻、哈哈,有人笑了起来。
是什么人在众位达官显贵面前发笑?
笑的不是别人,正是南京守备掌中军都督府魏国公徐邦瑞,只见现场爵位最高、职权最大的官员,正歪着脖子扭来扭去,像是身上长了跳蚤。
旁人不知道,刚才徐辛夷催着爹爹站出来帮秦林说话,徐邦瑞迟迟没有动静,徐大小姐撅着嘴儿不乐意了,正用手指头挠徐邦瑞的痒痒呢!
干咳两声,魏国公面色肃然,“嗯,破案的事情嘛,我也不怎么清楚,不过,临阵换将乃用兵大忌,现在凶案未破,就追究责任而撤换主办官员,我觉得是不大妥当的。”
刘一儒、耿定向是流官,官职虽大,迟早要告老还乡……而且看样子那一天也不会太长久了;徐邦瑞这个南京守备、魏国公,掌中军都督府却是世袭罔替的,一直做到死为止,将来还有儿子孙子继续接班,南京城里头许多达官显贵,永远属他家最大。
应该怎么站队,那是白痴也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一时间众官员都说秦林少年英杰,虽然暂时没能破案,但一定不会辜负朝廷信任,必能擒获真凶。
刘一儒和耿定向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啦好啦,一些不着边际的风言风语,年轻人不要计较,继续戮力王事,公忠体国才是正道!”徐邦瑞笑着走上去,亲手从秦林手里接过无翅乌纱,替他戴在头上。
耶……徐辛夷朝秦林比了个胜利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