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冻死?”陆胖子吃了一惊,继而作恍然大悟状:“哦,秦哥是说她被凶犯强迫剥掉了衣服,所以才活活冻死的!”
王世贞、徐辛夷和其他人都连连点头,暗道凶犯采取这种手段杀人,实在凶残毒辣。
谁也没想到秦林笑着摇了摇头,“非也非也,以我推断死者不是被凶犯脱掉衣服,而是自己脱的吧。”
什么?!除了老仵作以外,所有人都惊呆了,毕竟尸身上有累累伤痕、牝门处有污渍,怎么看都是被先奸后杀呀,怎么秦林说是她自己脱掉的衣服?
徐辛夷红艳艳肉嘟嘟的嘴唇撅了起来,手指头点着香腮若有所思,片刻后问道:“秦林,你是说死者先被奸污,羞惭之下决心自尽,所以才脱掉衣服冻死?”
这种解释倒也符合一般的情况,貌似贞洁烈女都是动不动以死明志的,只不过脱掉衣服冻死这种自尽方式,实在太稀奇古怪了点。
王世贞点着头,啧啧赞叹道:“此女虽然生前被人玷污,瞧她身体伤痕累累,必是死命抵抗;继而自尽以死明志,毫无贪恋人世之心,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以本官看来竟不逊色于历代的贞洁烈女呢!查明原委,倒要替她奏请旌表。”
众人齐齐点头称是,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都说这女子虽未能保得清白之躯,但杀身殉节,亡羊补牢未为晚矣,贞烈之气节实与历代烈女无异。
徐辛夷心性粗疏,刚才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听众人议论突然回过点味儿:敢情女子被那啥了就得自杀明志啊?哎呀不得了,自杀多难受啊……切,干嘛呀,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人,再说了……她看了看秦林,脚下用力把一块石头踏进了土中。
见秦林迟迟没有发表意见,王世贞问道:“那么,秦将军是否这样认为呢?”
“衣服确实是她自己脱掉的,但并不一定存心自杀。”秦林说出了一个令众人大为惊讶的结论,顿时全场哗然。
不是自杀,又不是罪犯逼迫,寒冬腊月的这女子自己把衣服脱掉,在荒无人烟的雨花台后面裸奔,她是疯子还是傻子?疯子傻子又岂会相貌秀丽、衣着干净整洁?
有不少乡农已忿然变色,觉得这锦衣卫官儿实在满口胡柴,就是应天府的衙役也觉得秦林大失水平,没有以前破案那么神奇了。
秦林神色肃然,举起双手朝下压了压,待嘈杂的人声平息才说出了道理。
原来人冻死的过程可以分为四个阶段:
首先是兴奋期,体温在三十六到三十五摄氏度,寒冷初期,出现寒战,呼吸、心跳加快,血压升高,神经处于兴奋状态,此期可产生较多的热量维持下降的体温。
接下来是兴奋减弱期,体温在三十五到三十摄氏度,血液循环和呼吸功能逐渐减弱,呼吸、心率减慢,血压下降。出现倦怠,运动不灵活,并可出现意识障碍,这个时期持续的时间比较长。
然后是抑制期,体温在三十到二十六摄氏度,心率、呼吸和血压逐渐下降对外界刺激反应迟钝,意识处于朦胧状态。此期体表温度和肛温有一段时间接近或相等,出现“反常热感觉”,可发生“反常脱衣”现象。由于毛细血管通透性增强,间质水肿,内脏瘀血,循环血量减少,心血搏出量减少,心脏传导系统的不应期缩短,可能会导致心室纤颤死亡。
最后是完全麻痹期,体温在二十五摄氏度以下,体温调节中枢功能衰竭,呼吸、心跳抑制,血压几乎呈直线下降,各种反射消失,对外界刺激无反应,最终导致血管运动中枢及呼吸中枢麻痹而死亡。
秦林把这些知识以众人能够听懂的字句解释了一番,最终得出了结论: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便是在第三阶段,也即是抑制期自己脱掉的衣服。
时间回到若干小时之前,死者不知道什么原因,来到了人迹罕至的雨花台区域,她又冷又饿,但寻求不到任何帮助,她恐惧、惊慌,喊哑了喉咙却无人应答……
终于寒冷的气温使她的体温急剧下降,最初她一定蜷缩着尽量给自己温暖,可呼啸的北风带走了越来越多的热量,她的头脑越来越迟钝,思维出现了断面,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
极寒的情况下,体表温度和肛温接近乃至相等,她模糊的意识中出现了浑身发热的幻觉,虽然运动能力下降很多,还没有彻底冻僵,她“热”得难受,一边用力脱掉衣服,一件一件扔下,一边跌跌撞撞的在树林中穿行。
脱掉衣服,使她的热量散失得更快,最后在树林的边缘,一阵冷风吹来,她倒下了,再也没有站起来……
另外,冻死的尸体普遍呈自然状态或卷曲状。人在冻死前,中枢神经系统被抑制,全身呈麻痹状态,体温虽然在逐渐下降,丘脑下部体温调节中枢却发出错误的信号“反常热感觉”,冻死前人在朦胧的温暖感觉中死去。
所以,尸体的姿势多数是自然体位,表情很安详,与老百姓说的冻死“笑面”是一致的。
秦林讲完这个发生在冬夜的悲剧,众人久久沉默不语,已没有人怀疑他的判断,因为他讲的故事是如此的丝丝入扣,并且老仵作也在不停地点头表示赞同。
徐辛夷长长地叹了口气,走上前把死者半睁着的眼睛合上,低声道:“至少这位姐妹在最后一刻,是平静、安详的吧。”
“厉害、厉害!”应天府总捕头白浩朝着秦林一竖大拇指,诚心诚意地赞道:“便是我们这些六扇门里头做了十几年的老油条,和秦长官一比,就被甩了几条街啦!”
秦林笑着逊谢:“白兄谬赞,案子走到这一步,只查明了死亡原因,离最终解决还差着老远呢,秦某尚不敢居功。”
那么,现在问题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的确来历不明的女子是自己冻死在雨花台旁边树林里的,她的死亡本身并没有暴力和犯罪的迹象,但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因为单身女子自己跑到如此荒凉的地方的可能性实在太小,问题也可以换成是谁带她来,又狠心的离开,在寒冷的冬天把这个柔弱的女子抛弃在野外?
毫无疑问,这种行为本身就是犯罪,严重的罪行!
乡民们有意无意的又把目光投向了常胤绪……毕竟他和四名家将是最可疑的,再者,里甲互保制度往往攀扯甚广,如果找不到凶手邻近乡民都得陪着吃官司,就算常胤绪是小侯爷,办不办得了他那该应天府尹王世贞头疼,就和这些乡民无关了。
常胤绪一个头两个大,指着乡民们乱骂:“贼厮鸟,卵入的球,看爷爷作甚?来来来,那个眼睛鼓得最大的,咱们来单挑!”
说着他就把九环厚背砍山刀解下来,卷袖子扎下摆要打架,王世贞哭笑不得,赶紧叫衙役把这呆霸王拦住,又求援地看着秦林。
秦林笑笑:“咱们还是先把死亡时间确定下来,看看常小侯爷有没有时间作案吧!小侯爷,请你说说,是什么时候到雨花台来的,有谁见证?”
常胤绪直愣愣地瞪着眼睛,呼哧呼哧喘气,看来确实气坏了,大声道:“俺们是刚交辰时到的雨花台,要问人证嘛,喏,那边穿黑衣服的是山脚下开客栈的,卯时末俺还在他店里喝了碗热茶呢!”
听了这话,几个村民小声嘀嘀咕咕:“身为小侯爷,一大清早跑到冷风直吹的山上找雨花石……”
秦林和徐辛夷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常胤绪这号呆霸王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也许他昨晚做梦做到送给高小姐一块雨花石,半夜里往雨花台跑都有可能。
秦林又问发现尸体的狗伢子:“小兄弟,你是什么时候到雨花台,什么时候下山报信的?”
狗伢子低着头不敢看这位大官,不管怎么说都不开口说话,还是他舅舅,也就是可以替常胤绪作证的客栈老板李福替他回答了:
“回老爷的话,小人外甥急着要找雨花石来卖给那几个客人,天蒙蒙亮,大约卯时正上的山,辰时初慌慌张张跑下来报信,我们再跑到尸首这里,已是辰时正,恰好撞到常小侯爷他们下山!”
这么说来,不到一个小时常胤绪他们就找到雨花石往山下走了?
秦林不着痕迹地问道:“常小侯爷,这么说来你替高小姐找到雨花石了?恭喜恭喜!”
常胤绪不知有诈,憨笑着从怀里摸出一块带着红色同心图案的雨花石,放在掌心里,舒开拳头给秦林看了一眼,又赶紧揣回去,十分得意地道:“哈,雨花台上好多石头,可惜铺在地上太多,俺们找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找到这颗啦!”
你丫的,秦林暗骂了句,那是特意铺在雨花台的石头,遇到你这号没公德心的,挖出来带走还有脸到处得瑟,不过在时间上他倒是没有说谎。
知道了人们抵达现场的时间,秦林开始检查尸体,确定死亡时间,以排查罪犯。
只翻了翻尸身,秦林突然眯起了眼睛:耶,奇怪了,怎么尸僵和尸斑都还没有出现?她究竟死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