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上相持不下,只等了一会儿,本州驻守的锦衣卫小旗就带着麾下十名校尉,急三火四的赶赴州衙来了。
明朝的州分为直隶州和散州,直隶州由省管辖,行政上相当于府,散州由府管辖,行政上相当于县,但知州都是从五品。兴国州和蕲州同为散州,蕲州因为是荆王开府之地,所以派驻有一个锦衣卫百户所,兴国州就只设小旗。
这小旗姓冯,方堂进方师爷看见他带着人马急匆匆地赶来,登时朝着秦林连连阴笑……无论什么官衙,最恨的莫过于“捞过界”,身为过路官居然插手本地的事情,冯小旗不着急上火才怪呢!
果然,冯小旗明明看见秦林穿着飞鱼服、腰间悬着百户腰牌,也不管不顾,冲着他叫道:“照说你是锦衣卫百户,在下也得叫‘上官’两个字,可你懂不懂规矩,过路官怎么管到本州的事情了?”
方堂进在旁边笑得十分开心,那胡知州也捋着胡须摆出副看笑话的神情,江家三兄妹虽然极想帮忙,又被方堂进拿话逼住了,担心本已为“丁忧夺情”之事招致天下士林非议的父亲因此事再遭清议,只能干着急。
秦林冷笑一声,准备拿石韦压一压对方:“本官原任蕲州百户所总旗,湖广千户所石千户……”
话还没说完,冯小旗就眼睛瞪得溜圆,颤声道:“莫非、莫非长官您是蕲州百户所的秦林秦大人?”
干嘛一副基情四射的表情,嘴都张得可以吞下滚鸡蛋了?秦林莫名其妙的挠挠头,据实以告。
冯小旗立刻推金山倒玉柱下拜,口中高声报着官衔履历:“锦衣卫湖广千户所武昌百户所驻兴国州从七品小旗冯忠孝,见过秦长官!”
磕了三个响头,冯小旗才从地上爬起来,喜滋滋地道:“大人乃是我们锦衣卫出的少年英雄,护卫邓子龙邓老将军,破荆王府大案,啧啧,小的寻思大人乃是何等英雄了得,如今一见果然气宇轩昂、仪表不凡,真正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呀!”
秦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原来这冯小旗竟是他的忠诚粉丝,他在蕲州屡破大案奇案、得到特旨赏授的故事不胫而走,在湖广千户所下辖各百户所都传遍了,而且越传越奇,越传越厉害,越传越夸张,有人不相信便嗤之以鼻,但相信的就把他当成诸葛亮再世、包龙图复生。
像这位冯小旗,就把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转身就朝着方堂进说:“方师爷,有什么事情就叫那两个捕快出来对质吧,我们秦长官乃是天上星宿下凡,日审阳、夜断阴,也曾用玄都兜率火擒拿鬼母阴胎,也曾和荆王府的老真人斗法,生来神目如电,神通广大……”
方堂进鼓着两只眼睛和癞蛤蟆似的,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叫了冯小旗本是要让他抵挡秦林捞过界,没想到他反倒帮着秦林说话,还吹得天花乱坠,简直就是当面打了他的耳光。
江家三兄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局面,忽然江懋把脑门一拍:“哎呀,前些天邸报上说的连挫白莲教妖匪阴谋,得了特旨赏授的秦某人,不就是他吗?”
江家兄妹平时看邸报,关心时政消息,对缉拿白莲教妖匪之类的不大感兴趣,而且荆王府一案涉及王府隐私,说的语焉不详,他们便印象不深,直到被冯小旗道破,才想起来秦林便是那位立下大功的锦衣卫总旗。
“这人,还真有点儿意思。”江紫一直罩着寒霜的脸庞,终于露出了几分笑容,却如冰消雪化、大地春回。
秦林不容方堂进抵赖,朝牛大力使个眼色,这彪形大汉就大踏步地走上去,一把揪住方堂进的衣领,咆哮道:“还不把两个捕快交出来?老子捶扁了你这厮!”
“大、大胆!”胡知州把惊堂木一拍,“咆哮公堂,给我拿下!”
衙役们正在犹豫不决,冯小旗已抽出绣春刀,合身拦在秦林身前:“谁敢放肆?”
众衙役无可奈何,并没有胆量和天子亲军真刀真枪的打一场,对本州大老爷的命令也不能不表示一下,只好把红黑水火棍朝着地面连敲,口里喊着堂威:“威……武……”
“你、你们!”胡知州见衙役们退缩不前,气得面皮通红。
秦林横竖有张公鱼、石韦替他顶着,尤其张公鱼是武昌知府,兴国州该武昌府管,秦林便无所顾忌,直接走上公座,把胡知州拖了起来:“还不交人,信不信秦爷连你一起打?”
胡知州惊惶地叫起来:“救命哪!”
衙役们仍然像木雕泥塑般站得笔直,口中叫道:“威……武……”
江敬、江懋两兄弟见此情此景,捂着肚子前仰后合;江紫扑哧一声笑,拿袖子遮住脸,只见她香肩一耸一耸的,显然已笑得花枝乱颤。
知州和师爷都被控制住,秦林便让冯小旗带锦衣校尉去衙门里面找两个涉案的捕快。
张磊、王胜两个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胡知州和方师爷都没顶住,秦林竟然会硬来,直接把知州衙门都给掀了,所以他俩还和几个牢子一块儿,躲在州衙监牢里面喝酒吃肉呢。
冯小旗很快就把这两位捉出来,扔在大堂上。
一不做二不休,秦林干脆把胡知州推开,自己坐在公坐上面,叫把犯妇汪氏提上来和他俩对质。
张磊和王胜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听到汪氏来对质,互相看了看,都有几分惶恐。
“实话实说,没有的事情不要乱说!”方堂进朝他俩喊着。
秦林冷电也似的目光在方堂进脸上转了一转,这位自命不凡的师爷忽然浑身发寒,汗毛直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汪氏一上来就哭天抹泪,说这两个捕快害死她丈夫里长齐曹,那天是两个人把她丈夫叫出家门,从此再没有回来,还听人说在玉食轩看到他们和齐曹一块儿喝酒。
两名捕快反唇相讥:“你这婆娘,胡说八道什么?那天我们到州里,一下船你丈夫自去逛窑子了,我们去玉食轩吃饭,就此分了手,谁晓得他和哪个争风吃醋送了命,怪得了我们?”
“可有证见吗?”秦林冷声问道。
“州里不少人看见的,只有我俩进的玉食轩!”
秦林便下令传玉食轩的老板。
酒楼距离州衙不远,玉食轩的老板很快就传到,他和两位捕快有个非常短暂的眼神交流,然后就斩钉截铁地道:“那天确实只有两位捕爷到小店用饭,确实没看见齐里长。”
方堂进嘿嘿冷笑着,面有得色:这兴国州早就被他用金钱和权势编织出了一张大网,就算你秦林是条过江龙,也撞不破我这张大网!
两名捕快也叫起了撞天屈,指桑骂槐地说秦林混账糊涂。
秦林一方的人都觉得为难,尸身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留下,可以说完全没有物证,连尸体都在江水里面泡了大半个月,腐烂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就算生前有什么伤痕也查不出来了呀!
想到郭眉眉一案的侦破过程,陆远志凑到秦林耳边:“秦哥,要不然,咱们再来次水鬼诈尸?”
秦林高深莫测地笑着:“诈尸?胖子就可以让它开口吐实。”
我?陆远志不敢相信地指着鼻尖。
“这次由你主刀剖尸吧!”秦林笑着拍了拍胖子圆鼓鼓的肚子,“先朝哪儿下刀,自己多想想。”
尸体已抬到了州衙门口,秦林便吩咐把它抬进来放在院子里面,由陆远志操刀解剖,他和众人都站在旁边围观。
“该从哪儿下刀?”胖子揉着肥嘟嘟的脸,有些困惑。
想着秦林几次解剖尸体的顺序,他首先看看是否被掐死之后抛尸的,便用刀子划开了尸体的喉咙,此时肌肉皮肤都被水浸泡加本身腐烂搞得极软,刀子割上去就像切猪油似的,很快就把喉咙剖开,结果令众人大失所望……并不存在掐死或者缢死的痕迹。
然后,来看看有没有抵抗伤,一般搏斗会在双手留下伤痕,皮肤虽然泡得不成样子,肌肉层还能看出来。
胖子用刀朝尸体的手上扒拉了一下,突然整只手的皮就完完整整的脱了下来露出了底下完完整整的人体组织,颜色变浅而发胀的肌肉,血管,筋络,因为腐坏而呈现青色,比活剥人皮还要恐怖,简直可怕到了极点……
秦林是见惯不惊了,这种现象叫做溺死手套,是因为长期腐烂加上水浸泡,尸体四肢真皮层和表皮层自然形成分离,呈手套状的皮肤剥落下来……当然,脚也一样,叫做溺死脚套。
可别人没见过啊,众人齐刷刷嘶的倒抽一口凉气,大部分都转过了脸,连锦衣卫冯小旗都忍不住闭上眼睛。
江紫正用手掌捂着眼睛,又忍不住好奇心要从指缝里往外看,刚才剖喉已把她吓得心慌慌的,待看到溺死手套的恐怖一幕,顿时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身子一软就朝旁边倒去。
秦林正在旁边,来不及思考就扶了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