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处于不利的局面,秦林仍然云淡风轻,摆出副世外高人的姿态,好整以暇地道:“威灵道友,你可看仔细了,这真是六味地黄丸?”
威灵仙吞吞吐吐地道:“像是多了两味药,另有一味瞧不出来……”
黄妃竖起丹凤眼狠狠一瞪,威灵仙摇头表示无奈:就算睁着眼睛说瞎话,王爷不会叫医官来辨认吗?倒不如老实说出来。
果然,荆王皱了皱眉,吩咐叫王府良医正前来辨认。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良医正就诚惶诚恐的来了。
这老医官的名气虽不怎么大,但浸淫医学数十年,岐黄之术与有神医之名的李时珍也相差不远了,所以当年李时珍婉言拒绝邀请之后,荆王便退而求其次,重金礼聘这位老先生到王府任职。
良医正把丹药掰开,凑到窗口光亮处仔细观看,嗅嗅气味儿,又取了一小块慢慢咬嚼。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荆王千岁虽不是天子,伺候起来也不容易,这老先生做了十几年的良医正,为人越发谨慎小心,话便说得分外谦恭:
“禀千岁,学生以为此丹丸系用六味地黄丸为基础,斟酌增减药量,并加了黄柏、知母两味药,千岁乃是阴虚火旺的体质,服用此药有极大的好处。开方之人匠心独运,医术实在学生之上。”
虽然老医官把丹丸的药性说得很好,但荆王并不高兴,他内心想要的是仙丹,并不是普通的药丸。
孰料老医官话锋一转,接着道:“但药丸内又有一味奇药,非金非铁、亦非草木鸟兽之属,学生惭愧,竟不能识,想是异域番邦传来的奇药。”
石灰石本不是内服的药物,又碾成极细的粉末与其他各样药物混在一起,难以辨识,所以就算老医官再学二十年的医,打破脑壳他也想不到会是石灰。
荆王先是一惊,继而大喜:荆王府世镇荆湖,富甲天下,药库中什么天山雪莲、长白灵芝、东海龙涎香、西域藏红花,包罗万象应有尽有,如今老医官居然说认不得这味药,或者它本来就不是凡间之物?
秦林仍然稳坐不动,摆出高深莫测的样子,荆王见了之后,暗自后悔刚才不该怀疑秦大师,若是大师有所察觉就反为不美了。
威灵仙与黄妃交换个眼神,威灵仙轻轻摇了摇头,黄妃却一咬嘴唇,对荆王道:“臣妾以为这丹丸本来寻常,只多了一味来历不明的药物,千岁爷冒昧吃下,未免……”
秦林似笑非笑,神色间颇不以为然。
荆王一愣,心下大为不快,害怕得罪秦林放走了仙缘,他立刻瞪着黄妃斥道:“真是妇人之见!孙行者在朱紫国替那国王治病,为什么八百八味药每样都要三斤?为的是不泄仙家玄妙!秦大师这丹丸用知母、黄柏、丹皮等寻常药物,正是要掩盖那味世间绝无、天上才有的仙药!”
本来荆王已有八九分相信,这下自己说出来,觉得和西游记上讲的正好暗合,越发信了十足十,把秦林给他的加料版“钙中钙”珍而重之的收好。
秦大师的丹丸只能强身健体,威灵真人那可以成仙了道的九转金丹却迟迟未能炼成,加上近来儿子朱由樊又出了事,荆王未免心头焦灼,忽然想起秦林在“隔空猜物”时说过会望气,便忍不住问道:
“秦大师会望气之术,还请替小王看一看,除了龙气之外,头顶可曾有了几分仙气?若有,浓淡又如何,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仙?”
威灵仙听得荆王去问秦林,脸上神情就有些不自在,把拂尘从左手交到右手,咳嗽两声。
秦林却是暗笑:老子等你这句好久了!便朝荆王点点头,装出聚精会神的样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对方的头顶。
转瞬之间,忽然秦林啊呀一声叫往后便倒,把茶杯打翻在地,双眼圆睁脸色煞白,面露惊骇之色,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情景,慌乱的神态和前面不动声色的世外高人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荆王大吃一惊,赶紧离座亲手把秦林扶起:“大师这是怎么说?难道小王……”
秦林爬起来一言不发,长长一揖之后竟不告辞,铁青着脸转身就朝外走。
越是如此,荆王越是急得满身大汗,双手抓着秦林不放:“可是小王有什么祸事?秦大师但说无妨啊!为何一言不发,就要弃小王而去?可怜小王虔心修道,并无失德之处……”
威灵仙、黄妃见荆王如此,也坐不住了,只好一起上前假装帮着央求秦林。
秦林这才长叹一声,缓缓道:“本来天机不可泄露,但王爷身负大明皇家血脉,世镇荆湖、羽翼大明,并非一人一身之祸福,而干系天下生灵,在下也只好拼着损折十年修为,将此天机道破了。”
荆王心头有如擂鼓一般,吓得面无人色,赶紧把秦林请回上座,忙不迭地请教原委。
“前日在下观王爷头顶之气,金黄色的龙气灿烂生辉,紫色的富贵气盘旋环绕,端的是福寿双全、锦上添花……”秦林说着说着就摇头叹息道:“然而现在龙气上浮现阵阵血光,主有凶险莫测之事,紫气为灰黑之气侵扰,恐王爷府中有莫大的冤情未能洗雪,所以才有厉鬼冤魂前来侵袭,虽为王爷的龙气所逼一时三刻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天长日久冤魂不得消解,龙气被侵袭而变得黯淡,王爷只怕……”
荆王听了心头巨震,直说秦林有神鬼莫测之机:前些天的确死了个丫鬟,且腹中已有了胎儿,这种一尸两命的冤魂自然凶戾之极,所以连真龙血脉的龙气也抵挡不住它的戾气,却不是被秦大师说准了?
不过前些天威灵真人说因奸成孕、逼死人命的正主儿,不孝子朱由樊已经被查了出来,并且经由他祈镶之后冤魂已经超脱,何以现在仍缠绕不去?难道……
荆王皱着眉,心头疑团难解。
秦林又道:“单是凶戾之气便也罢了,谅小小丫鬟虽然一尸两命,那点凶戾之气怎么能冲淡真龙血脉沛然浩大的龙气?”
是啊!荆王也觉得奇怪,皇帝乃是天子,亲王身上也有天子血脉的传承,怎么连区区一个丫头变成的厉鬼都挡不住?帝王将相杀伐征战,伏尸百万,也没见谁被冤鬼索命啊。
秦林摇摇头,长叹一声:“可惜龙气本身便在动摇,上面看起来沛然浩大,越到根基就越淡薄有难以为继之状。并且王爷沛然之龙气中,隐隐又有两团气呈小龙型,于其中纠缠搏斗……此象主王爷府中有父子参商、兄弟阋墙之事,子孙承继上有难以为继的预兆,故而龙气转淡。血光隐现、怨气纠缠,又有外邪入侵,以王爷正在消散龙气便抵挡不住这厉鬼冤魂。”
“怎么、怎么会这样?竟和威灵真人说的完全相反?”荆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神情惊骇之极。
威灵仙赶紧道:“王爷不须惊恐,贫道昨日为王爷打的一卦,卦象为‘否极泰来’。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象曰:天地不交,否;泰,小往大来,吉亨,象曰:天地交,泰。所以现在龙气虽然淡薄,必将逐渐转为凝实,真相已经大白,为祸之人即将受到惩罚,厉鬼冤魂自然超脱而去。”
荆王将信将疑,觉得两边似乎都有道理,不知道该信谁的好。
黄妃在一旁急得眼睛里出火,直想一口把秦林平吞了,但她平时可以在荆王面前撒娇撒痴,这会儿两位神仙打架,她这个凡人可掺和不进来,只好咬牙切齿地瞪着秦林。
秦林也没打算几句话就把荆王说服,便拱拱手道:“在下看千岁爷非但没有吉兆,恐怕冤孽不得解释,将来还有不忍言之事呢——啊呀,黄娘娘,你头顶的黑气比千岁爷竟还要浓重,并且一大一小两团怨魂,好生凶戾呀!”
秦林睁着眼睛,张开嘴巴,似乎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
莫说荆王、就连威灵仙也忍不住朝黄妃头顶看去,当然他们什么也没看到。
“你、你胡说什么?”黄妃惊吓之余往后退了一步,脸色煞白。
秦林冷笑两声便告辞离去,黄妃自与荆王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荆王这个样子也不可能再起身送秦林出门了。
秦林由小宦官带领着出去,他放慢了脚步慢慢走,果然还没有走到门口威灵仙就追了上来,把他拉到一边。
“秦公子何苦如此?”威灵仙面皮有些发红:“感念秦公子在马家替我师徒洗清冤屈的恩德,贫道多次在千岁爷面前替公子吹嘘……现在贫道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秦公子在锦衣卫横竖和荆王府不相干,咱们井水不犯河水,闷声大发财就行了嘛!”
秦林闻言哈哈一笑,心头已基本上把荆王府这边诸人的关系理清,剩下的只有一个地方了。
至于威灵仙,自有办法叫他乖乖听话。
“好个威灵真人……”秦林戏谑地看着老道士:“骗点钱财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也许你自己都不知道干了件捅破天的大事……井水不犯河水?恐怕你说得太早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