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就一直在下雨，昨晚半夜更是下得大了，梦里隐隐约约地仿佛置身于山林之中，听着雨从树枝间滑落，滴答在地面的落叶上，发出沙沙声。
于是昨夜把清明的雨提前下完了。
四月四号是周六，清明节，有三天的假期。
比往常更早，元卉六点半就来叫哥哥起床了。
“伊卡，去给哥哥爱的舔舔！”
“喵。”
元嘉醒了过来，把妹妹和猫揪出去，起床刷牙洗脸。
七点钟的时候栀子的早安电话就到了，这会儿刚好一家人在吃早餐。
杨和美脸上不动声色，身子却偷偷摸摸地往儿子的方向倾斜，眼睛看着碗，筷子挑半天没挑起来一根面，耳朵却支棱起来偷听着电话。
“栀子，早上好。”
“元嘉，早上好~”
许南栀现在打早安电话已经很流利了，虽然不像别的女孩子那么健谈，但大部分时候说话，也不会太过紧张了。
其实还是有一丢丢的紧张啦，不过不是那种害怕的紧张，而是满怀期待的那种紧张，会让她脸红心跳的那种紧张。
“你在干嘛呀……”
“我在吃早饭，一会儿要回老家，你呢？”
“我啊……唔……呆在家里画画，然后跟妈妈学做饭。”
两人聊了一会儿，元嘉挂断了电话。
见老妈一脸八卦的眼神，只好无语道：“妈，你凑这么近来干嘛呢？”
“听声音是个很温柔的姑娘啊，你们聊啥了？”杨和美倒是没太听清对话。
“就日常啊，什么都聊聊。”
“她有空吗？这些天放假，你也不找人家出来逛逛街、看个电影啥的。”
“改天。”
“这事儿你得主动点！脸皮厚一点！不能老让人家姑娘先开口啊……”
元卉一边吃着汤面，一边把碗里的虾仁挑出来给伊卡吃，她眨了眨大眼睛，好奇道：“哥哥，你有老婆了吗？”
元嘉：“……赶紧吃你的面。”
“哦。”
元卉才不懂这些，她想着啊，要是哥哥结婚了，那她岂不是多了个姐姐？岂不是又多了一个人爱聪明可爱的卉卉？岂不是又可以告诉乔三三了？乔三三岂不是又要羡慕哭了？
……
吃过早餐之后，一家人便出发了。
每次回老家都带不少东西回去，元嘉帮忙拿下来，放到后车厢，老爸坐副驾驶，元嘉开车。
新车要过两天才提，元嘉开车次数不多，但技术还是不错的，很稳，也不跟人比快，要是罗前他们坐他的车，肯定会吐槽这家伙开车像乌龟爬似的。
老妈和妹妹坐后座，伊卡也一起回去。
伊卡特别聪明，别人家的猫到外面不抱着就跑了，但它不会，悠悠自在地跟在卉卉身边，卉卉上车之后，朝它张开手臂，它就一蹦撞到她怀里。
“哇塞！伊卡你跳得好高！”卉卉揉了揉伊卡的大脑袋，夸奖道。
“喵呜。”伊卡很得意。
“妈咪你看，你们都说伊卡胖得连跳都跳不起来，它都可以跳这么高！”
伊卡翻了翻白眼，小爪子搭在窗户玻璃上，站起来看窗外去了。
车子缓缓启动，元嘉转动方向盘，开出了小区。
窗外的景色在后退。
四十多分钟后，一家人回到了小县城，开进村子的时候，外出归来的车辆就多了起来。
清明节是扫墓祭祖和踏青郊游的节日，乡下对祭祖这个礼俗是看得很重的。
到了这一天，外出的游子们不管有多忙，都得尽量赶回来，扫墓祭祀，缅怀先祖。
每个地区的习俗都不太一样，有些是以家庭为单位去祭祖，有些则是以家族为单位。
但随着现代社会发展，工作压力实在太大，渐渐地，人们也不太愿意把难得的假日时间花费在这儿上面了，家族类型的祭祀越来越少，大部分都已经是各家行各礼。
元村人口不多，家族祭祀的习俗倒是还保留着。
每年祭祖的时候，村里回来的大多都是中年人，十来二十岁的青年们，已经越来越少回来了。
车子稳稳地停在一栋三层小楼前，曾经的小平房早已推倒重建了，现在是大伯一家和爷爷奶奶一起在这住。
打开车门，率先跑出来的是伊卡，然后是卉卉，两个小家伙跑进了屋里，然后元嘉隔着好远便听到了爷爷奶奶的笑声。
大伯带着草帽，元嘉的堂哥背着锄头，旁边的萝担里还放着香宝蜡烛等祭祀之物，正准备跟村里的人汇合，一起去扫墓呢。
“你们回来的正好，东西都搞好了，他们快出发了，走了！”
元嘉接过堂哥递给他的草帽，戴在头上，老爸就挑起萝担，四位男丁一起去跟村子的人一起去扫墓祭祖。
元村不大，大家都姓元，元嘉不在这边长大，很多人都不认识，老爸倒是跟儿时的朋友们聊得开心。
祭祖的地方在荒山里，是一座小山头，都说这就是元村人的祖先，每年都要来的。
荒草荆棘长满了小路，年轻人们便拿着锄头和长镰开道，来到祖墓这里，也同样长满了荆棘，都是要全部修理一下的。
修整坟墓、培添新土、清除杂草……浩浩荡荡地有二十多人，每人一起搭把手，做起来倒也快。
清理完杂草，就上香祭祀了，将食物供祭在祖先墓前，再将纸钱焚化，然后行礼祭拜，请先祖们吃好喝好，保佑后辈顺顺利利。
轮到元嘉的时候，他也虔诚地上了香，表达着对先祖的思时之敬。
这不是迷信，而是孝道和亲情，无论如何，今天能站在这里，都是需要感恩的。
……
元嘉出了一身汗，回到家里就洗了个澡，老妈和大伯娘已经准备好午饭了，一家人就坐一起吃饭，聊着最近的事。
对于卉卉来讲，她自然还不明白清明的意义，一家人里，就她年纪最小，鸡腿都是留着给她吃的。
爷爷整天盼着乖孙女儿回来呢，像个老孩子一样，带着卉卉去烤番薯，卉卉吃了好多，下午的时候就扑哧扑哧地放屁。
奶奶心灵手巧，在江浙一带，清明节是有一种习俗食物的，叫青团，是一种用艾草汁做成的绿色糕点。
外表是翠绿色的，口感软糯清香，馅料通常用豆沙儿或者莲蓉，吃的时候还有淡淡的艾草香气。
现在网上也很火，但口感却比奶奶亲手做的差远了，网上卖的那些青团，大多用的是蔬菜汁榨取出来的绿色，吃的时候就少了艾草的香气，口感太过甜腻，而且为了防止青团塌陷，还加入一些胶凝添加剂，口感是Q弹了，但却少了那种原始的清香味儿。
下午的时候，元嘉带着卉卉出去踏青。
刚刚结束初春的三月，小县城的四月天还是非常美的。
山上换上新绿，行走在其中时，便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各种花草香气。
昨夜下过雨的天空是湛蓝色的，画面里有树枝萌芽的嫩绿，还有田埂间流动的溪水，弯腰捧一把清水在手中，便能感到沁心的凉。
卉卉特地带了风筝回来，元嘉带着她寻了一处空旷的草地，看着她在瞎跑，可惜今天没风，累得小萝莉像小狗似的吐舌头，也没把风筝放起来。
伊卡也一起出来了，它对放风筝没兴趣，自己躲在某个草丛里，快速地扭动屁股，去扑草尖儿上的蝴蝶，或者像只小兔子一样，找几根草慢慢地嚼着。
元嘉坐在石头上，嘴里叼着一根杆长长的狗尾巴草，感受着吹到脸上的风，拿出手机来给卉卉拍照。
他手机里有很多卉卉的照片，记录着她长大的每一个瞬间，以后等她变成大姑娘了，就拿出来给她看看，原来小时候是这么愚蠢的小笨蛋。
“哥哥，你来放风筝啊……我跑不动啦！”
“我不玩儿。”
“玩儿嘛……”
卉卉就跑过来拉他。
十分钟后，元嘉跑成了狗。
……
吃过晚饭之后，一家人就要回去了。
爷爷挑出来二十斤番薯，都是最好最漂亮的，洗干净之后又晒过，绝对香甜。
奶奶也拿着两袋青团过来，一袋拿给卉卉，一袋拿给元嘉。
“带去给人姑娘吃，争取早点带回家来，奶奶盼着抱曾孙呢……”
“啊……？”
奶奶可没撒谎，年纪这么大了，还不知能活几年，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膝下儿孙成家立业了。
“好好，她肯定喜欢这些青团。”
“不够我再拿点……”
“够了够了，您留着跟爷爷吃。”
“我们哪还有牙吃啊，一黏假牙都要掉了。”
“我们走啦，爷爷奶奶注意身体！”
“好好……开车慢点……”
……
回去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
随着车子行走，进入了城区之后，窗外的世界渐渐缤纷起来，霓虹灯的光在元嘉的脸上，以光影的方式，一道道飘过……
元卉横躺着，枕在老妈的腿上睡着了，她怀里还抱着小肥猫，伊卡也蜷在她怀里呼呼睡着……
元嘉把空调稍稍调高，音乐声调小，车开得很稳很稳。
……
八点半的时候，一家人回到了小区。
元卉已经睡醒了，拿着钥匙，精神奕奕地就往楼上跑，要去开门，伊卡也跟着她跑了上去。
元嘉和老爸老妈把东西拿出来，正要一起上楼时，杨和美不准他上去。
“你赶紧把青团给人姑娘送去，隔夜就不好吃了，你奶奶听说你谈对象了，特地多做一些的。”
元嘉就被赶回了车里。
启动车子，往栀子家过去。
路上等红灯时，给栀子发了条语音消息：“你吃过青团吗？”
栀子很快就回复了：“没吃过呢，长什么样的啊？”
元嘉：“我从老家带了一些青团回来，我奶奶自己做的，她说要送给你吃。”
许南栀很惊讶，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会突然送我礼物呀，我要回什么礼……”
元嘉：“她说让我拿给喜欢的人，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拿给你了。”
栀子死机了。
等她终于从内心的小世界回过神来的时候，白妍已经拿着元嘉送过来的青团走进了她的房间里。
“栀子，元嘉特地送了青团给你吃。”
“他、他过来……了吗？”
白妍愣了愣，她第一次看见女儿如此急迫的表情，以至于感觉她抓着自己的手时，那般用力让皮肤都感觉有些刺痛。
“嗯……他送过来就回去了。”
听着母亲的话，栀子鞋子都没有穿，赤着脚就跑到了楼下门廊处，怔怔地看着院子外的大门……
瞳孔颤动着，眼泪流下……
情感一点一点地在心头累积，似乎已经到了快要抑制不住的边缘。
她像是生根在地里，哪怕双腿迈不动一步，但灵魂早已想见他想到要破体而出。
许南栀从未如此地想见一个人，哪怕赤脚踩过一路的玻璃碎，也想飞扑到他的怀里，用力地将他抱紧，
“我真的……好想好想……见你啊……”
她哭着拿出手机，双手发抖着拨出元嘉的电话，紧紧地贴在耳边，目光死死地看着院子外的大门，想象着在某一个瞬间，他能出现在她的眼前。
元嘉的车刚开出来不久，还没进入市区，看到栀子的电话后，他靠边停下了车，接通了栀子的电话。
传来她带着哭腔的声音。
“元嘉……我想见你……我真的好想好想见你……你可不可以回来啊……呜……”
她哭得很大声，说话时还被哭声打断了好几次。
元嘉感觉到心疼，他能从声音里感受到栀子的情绪，这一瞬间的她，真的无比想要见他一面。
就像元嘉之前跟白妍说的那样，只有栀子自己说服了自己，她很想很想跟元嘉见面的时候，元嘉再见她，才有意义。
只是没想到这份情感的累积速度，远超过了元嘉的想象，他无法想象栀子为了要见他，在心里说服了多少遍自己……
一遍又一遍，她跟潜意识做着最激烈的抗争。
“栀子……”
“呜……”
“听我说，先不哭。”
“嗯……我不哭……”
栀子吸了吸鼻子，又胡乱地擦擦眼睛，努力地抿着嘴，不哭了……可好难控制啊，于是偷偷哭……
“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嗯……嗯……”
“我想象过我们再次见面的场景，应该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然后我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梳着帅气的头发，可是我今天脏兮兮的，是我还没做好准备呢。”
“那…那你什么时候做好准备…来…见我啊……”
栀子孩子气地说着话，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呢，都哭得抿起嘴唇来了，秀发粘在被泪水打湿的脸庞上，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小花猫。
“明天，天气预报是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