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好晚饭,谭淑珍让张晨陪她去杭城中心逛街,张晨说什么也不肯去,谭淑珍竖起一根手指哀求着,一次一次,就一次,下次绝对不让你陪了。
张晨摇着头说:“连这次都不会有,我最讨厌陪女人逛街。”
张晨说完,心虚了,自己其实并不讨厌陪女人逛街,以前陪金莉莉,后来陪小昭,甚至贺红梅都不知道陪着逛过多少次街,金莉莉和小昭的衣服,基本都是在张晨的建议下买的。
为什么陪谭淑珍就不行?张晨想了一下明白了,金莉莉和小昭,一进商场就变得像白痴一样,百分之百依赖自己,谭淑珍太有自己的主意了,张晨笑道:
“我陪你逛街,我们逛到后来大概会打起来。”
“我会让让你的。”谭淑珍说。
“不去。”张晨说,“心里会很别扭。”
“为什么?”
“你买的不情不愿啊,不如眼不见为净。”张晨说。
谭淑珍无奈,她打电话给徐巧芯,徐巧芯已经在家里吃完饭,回到公司了,谭淑珍问她有没有时间?
“现在还有一丢丢的时间,到十点,就很忙了。”徐巧芯说。
谭淑珍大笑,她说:“这一丢丢的时间够了,我们去杭城中心逛街好不好?”
徐巧芯说好,谭淑珍在电话里和她约定,自己到了动感地带楼下给她电话。
“这一点路,我自己走过去好了。”徐巧芯说。
“外面这么冷,凤这么大,你不怕脸刮花了?”
徐巧芯“噢”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张晨问谭淑珍:“你今天是什么瘾上来了,这么要逛街?”
谭淑珍说:“我已经两个月没有逛街了,再不逛,我觉得自己都不是女人了。”
“不可理喻。”张晨摇了摇头。
两个人下楼,各自驾车走了,时间还早,张晨也不想回家,还是决定去“河畔油画馆”,看看画,查查资料,确定几个选题。
经过一家“光头面馆”的时候,张晨感觉肚子饿了,刚刚那些日料,他都几乎没吃。
张晨把车停在面馆门口,也没有下车,而是按下了车窗,呼喊着店老板,让他炒一份肉丝炒面,再加两个荷包蛋,打包带走。
到了艮山电厂的停车场,张晨坐在车里,先把面条吃完,这才下车。
张晨到了库房里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在沙发上坐下来,闭上眼睛,脑子高速运转着,他要把自己已经有的关于中国油画的历史知识,从头开始梳理起来。
中国油画的起源是从利玛窦、郎世宁开始的,这些传教士,主要活动在北方的宫廷里,利玛窦在北京生活了九年,郎世宁二十七岁那年到中国,在中国生活了五十一年,历经康熙、雍正和乾隆三个朝代,直至一七六六年,以七十八岁的高龄在北京去世。
利玛窦、郎世宁们,无疑是最早把油画带入中国的人,但张晨不认为他们是中国油画家,他们以及后来的法国人王致诚、波西米亚人艾启蒙、意大利人潘廷章等等,他们都是为中国皇帝服务的西洋人,他们最多是画的内容是中国的,工作和生活的地点在中国。
但很难说他们画的是中国油画,或称他们为中国油画家。
这个可以是一个选题,但这一点,张晨觉得需要特别说明。
到了广州十三行的“外销画”阶段,则是另外的一番景象,它们是属于“西方订制”,也就是根据西方客户的需求,在广州画完了就走海路出去,对中国内地的影响几乎很小,那一批画家,可以说是完全为西方人服务的。
这一点,从他们都会给自己起外国名字,包括在画上用的,也是英文签名就可以看出来,比如关作霖又叫史贝霖(Spoilum),关乔昌又叫蓝阁(Lamqua)和林呱。
张晨他们“河畔油画馆”有一幅关乔昌的自画像,张晨觉得非常可惜,要不是画中画的是一个穿着中国长褂的中年人,就其技法来说,张晨觉得已经可以和伦勃朗或鲁本斯媲美了,但就是这样大师级的作品,当时据说是因为收费低廉而颇受欢迎。
他的作品就这样大量地流向海外,其中一幅《老人头像》,还入选了英国皇家美术院展,他可能是最早在欧洲和美国参加展览的中国画家,但这些展览,除了给他带来了更多的“生意”之外,并没有带来更多的。
而他那些和丝绸、茶叶、瓷器一起出口到西方的画作,现在已经石沉大海,很少能见到踪影,张晨曾经让姚芬和赵欣,有意识地在海外找过,但都没有找到。
关乔昌的很多“西方订制”,画的都是风景,还有很多西方的人物画,加上他的英文签名,就是西方人看到,也不会认为这是一个中国人画的。
张晨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惜。
张晨认为中国油画真正的摇篮,应该是在“外销画”之后的上海“土山湾画馆”。
土山湾位于上海徐家汇的西南,占地面积七十多亩,一八六四年,上海的天主教会将孤儿院迁移到这里,取名叫“土山湾孤儿院”,一八六七年,这里建起了一座小教堂和一排排整齐的房子,这些房子,就是“土山湾画馆。”
两百多名六到十二三岁的孤儿,被各地的教会送过来,他们被集中到这里,进行为期六年的绘画训练,学习结束后,他们就留在画馆绘制圣像和宗教绘画作品,最多的时候,“土山湾画馆”,也叫“土山湾美术工场”,有三百四十多人。
主持画馆的是西班牙人范廷佐和意大利人马义谷,“土山湾画馆”还自己制作油画颜料,当时上海所有天主教堂的绘画和雕刻作品,都出自“土山湾画馆”,影响很大。
“土山湾画馆”从一八六四年开始,存世九十多年,我国近代画家徐咏清、张充仁、周湘、任伯年、张聿光、丁悚等,都是在这里接受的美术教育,它也奠定了日后上海,作为中国油画重镇的基础,说它是中国油画的摇篮,可以说是实至名归。
张晨决定了,把“土山湾画馆”也作为一个选题。
时间再往后推,最重要的人物就是蔡元培了,徐悲鸿、刘海粟、林风眠、吴大羽他们那一代人成长,都和蔡元培有关。
也正是在他的推动下,西方油画和艺术思想在中国得到了推广,大批的中国青年开始跨洋寻梦,去法国、去美国、去日本、去德国、去西班牙和比利时,甚至去墨西哥,中国油画,第一次全方位和西方接轨。
这一个阶段,有太多的文章可作,太多的专题可以拍了,张晨决定把它先放在一边,他觉得这需要好好地扒梳。
按照他和柳青商量定的办法,张晨觉得,既然是五六集自成一个专题,就没有必要按照时间轴走,完全可以把整个中国油画史,切香肠一样,切成一段一段,切出一个个事件,时间可以是跳跃式的,可以穿插起来做,这样的形式,反倒会更活泼,更吸引人。
张晨想到,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可以是一个选题,它对中国油画,乃至中国的美术教育,甚至艺考,影响都太深远了。
一九五五年春天,文化部作出决定,聘请苏联专家马克西莫夫来中国,在中央美院开办油画训练班——“马克西莫夫培训班”,简称“马训班”。
马克西莫夫是苏联苏里柯夫美术学院教授、斯大林文艺奖金获得者,俄罗斯联邦人民艺术家,到北京后,他出任中央美院顾问,组织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的师资培训,以及中央美院各科系教学大纲的制订。
“马训班”从一九五五年春季开学,到一九五七年七月结束,共有十九名学员,都是经由全国各个艺术院校、部队、出版社以及美协等单位的选派,他们是冯法祀、靳尚谊、詹建俊、何孔德、侯一民、高虹、王德威、王流秋等等。
这些人后来都成为了中国油画界的重要人物,而且担任了各艺术院校的系主任、院长、校长等职务,前苏联的艺术教育思想和方式,通过“马训班”和他们,进而影响到现在整个的中国艺术院校。
马克西莫夫在教学方法上,特别强调素描的重要性,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素描在中国的美术教育中,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一幅素描,要求四十至八十个课时完成,甚至更长,目的是通过这样苛刻而精细的训练,培养学员完全忠实于绘画的对象。
对素描的重视,可以说到了素描至上的程度,以至于后来在艺考的时候,素描和色彩的分数是一样的,一个考生,你要是素描不行,色彩哪怕再好,也注定落榜。
这种刻板而又严谨的教学,张晨觉得,对一个画家的技艺锻炼,手艺的培养,或许有好处,但它肯定会扼杀艺术家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如果按照马克西莫夫的教学要求,全世界很多的著名画家,都是不合格的,特别是印象派之后的画家们。
作为一个有重大影响的艺术事件,“马克西莫夫培训班”,张晨觉得,有介绍给大家知道的必要。
张晨还想到了“伤痕美术”和“星星画展”的选题,但最后觉得太过敏感、不合时宜而放弃了。
决定放弃的时候,张晨自己也笑了起来,他自己调侃自己,张教授,你也有这么乖的时候?
张晨本来只是想过来坐坐,理理思路的,但思路顺了以后忍不住,干脆打开电脑写了起来,几个选题,他写了八千多字,写完的时候感觉肚子饿了,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写文章这么有助于消化吗?
看看手表,张晨吓了一跳,已经是早上五点多钟,自己在这里面待了一个晚上,怪不得会肚子饿。
张晨把写好的选题计划发到了柳青的邮箱里,想了想,忍不住还是得意地给柳青发了一个短信:“选题计划写完,已发你邮箱。”
发完短信,张晨站了起来,正准备走,他的手机响了,是柳青打过来的,张晨赶紧接了起来,柳青问:
“张哥,你在哪里?”
“油画馆。”
“你神经,不睡觉的?”柳青问。
张晨笑道:“看看写写,不知不觉就一个晚上过去了。”
“好好,你辛苦了,抓紧回去睡觉。”柳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