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走到门口,敲了敲开着的门,和谭淑珍说:“珍珍,你回来了?能不能把小武借的饭菜票还给我,我中午没饭菜票了。”
谭淑珍笑道:“你瞎说什么,我走的时候刚买了饭菜票,放在家里的,家里有饭菜票。再说,他们说小武都好几天没回来了,怎么会问你借饭菜票?”
香香用手指了指大伯,和谭淑珍说:“是他借的。”
谭淑珍的目光刺向了大伯:“你问人家借饭菜票了?”
大伯故作轻松地点了点头。
许师母走过来说:“我这里也借了。”
谭淑珍的目光再次刺向大伯:“你也问她借了?”
大伯还是点了点头。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大伯,真是个好大伯,小武,你他妈的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她看着大伯问,“还有吗,都说出来,你到底问多少人借了饭菜票?”
大伯不吱声,谭淑珍又看着大堂弟,大堂弟扭过了头去。
“我这里借了。”
“我这里也是。”
“我也有。”
……门外涌过来十几个人,都说借了饭菜票的,香香冷笑道:“珍珍,别问了,能借的都借了,就差到房间里抢了。”
“好啊,好啊,小武,我和你没完!”谭淑珍站起来,身子晃了一下,突然就嚎啕大哭,她一把抓过桌上的杯子,里面还有一个底的水,随手就泼向大伯,大伯吃了一惊,想发火,但看看谭淑珍那样子,也吓坏了。
谭淑珍用手指指着他,紧咬着嘴唇,人微微颤栗着。
“大伯!你他妈的算什么大伯!你们是来等小武的,还是来要饭的?王八蛋,你们这些王八蛋,你们不要脸,我和小武还要脸,你让我和小武,在这里怎么待下去?”谭淑珍一声一颤地哭骂。
大伯和那一家的人脸色煞白,谭淑珍用力一拍桌子,咆哮道:“说啊!王八蛋,你不是很威风很厉害吗?你怎么不说了?”
大伯一声不吭。
谭淑珍走到了大堂弟的面前,问道:“你是小武的堂弟是不是?”
堂弟点了点头。
“我是你大嫂是不是?”
堂弟又点了点头。
谭淑珍“啪”地就给他一个耳光,堂弟懵在了那里,谭淑珍叫道:
“我是你大嫂,我就来教训教训你,你那个老子,就是个无赖,他教不了你做人,大嫂来教你。”
谭淑珍泪眼婆娑,声声是血,她扯了扯堂弟的衣服,骂道:“你还穿着校服,还是永城中学的学生是不是,今天周几,你不用上学的吗?”
身子猛地一转,手指向其他几个:“你们都不用上学的吗?!”
她一把抓住堂弟的衣领,用力扯着,想把他的校服扯下来,堂弟赶紧双手紧紧抱住自己,不让她扯,谭淑珍骂道:
“想当流氓你就去当啊,穿什么校服?想学那老东西样,当个无赖,骗吃骗喝等死你就去当啊,穿什么校服,你读书有什么用,流氓要读什么书?”
谭淑珍歇斯底里地扯着叫着,堂妹哭了起来,接着两个堂弟也哭了起来,谭淑珍还是不放手,用力扯着骂着:
“你不是本事吗,你有本事就敢作敢当,当流氓就像个流氓的样,给我!把校服脱下来!我要用剪刀把它剪碎了扔厕所里去!”
要是地上有缝,堂弟就要钻进去了,可惜没有,堂弟终于也哭了起来,叫道:“不是我们要来的,我们不想来,是他,是他,一定要逼着我们来的……”
谭淑珍冲到大伯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大声吼着:“是你?是你!你这个王八蛋自己不要脸,还要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都不要脸是不是?你怎么不去死啊?新安江又没有盖,你怎么不去跳?我要是你,早就害臊得跳下去了。”
谭淑珍揪着他的衣服,一下一下地摇着,这个怂货加无赖,脸都吓白了,他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香香他们赶紧进来,把谭淑珍拉开,谭淑珍气咻咻地站在那里,许师母问:“珍珍,那借我们的饭菜票?”
谭淑珍无名火起,大吼一声:“不要问我,我和小武,一分钱也不会认,谁问你们借的,你们找谁去!”
香香老公叫道:“珍珍,你这样说就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我问你借过吗,小武问你借过吗?”谭淑珍头一仰,大声叫道:“你们每个人都听着,这饭菜票我和小武一分钱都不会认的,借的人还在这里,你们自己问他要,等人走了,你们可不要再来找我和小武。”
香香老公一听,就冲到大伯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叫道:“那你还我,小武他们不认,你快还我!”
这个大伯,刚刚被谭淑珍放开,现在又被香香老公抓住,脑子里一团的浆糊,完全懵了,额上的汗都下来了,他只知道一个劲地说:
“没有,没有,我没有钱……”
“没有钱你他妈的还跑这里来借饭菜票?还来还来!”道具跑了进来,也抓住了他。
其他的人都进来,把他团团围住。
谭淑珍叫道:“没有钱就割肉赔,反正我们不管,要么绑起来送派出所去,一个骗子,跑这里来骗饭菜票,饭菜票也是钱。”
“来了来了,骗子在哪里?”
两个跟着小武和小进的武生,真的拿着绳子进来了,一个武生一把捏住大伯的手腕,那有劲的手,让大伯感到一阵酸疼,知道自己今天落不得好了。
另外一个,把绳子套到了他脖子上,他感到自己的尿都被吓出来了,赶紧叫道,有有有,等下等下,我有钱。
两个武生和香香的老公放开了他,他弯下腰,脱下自己右脚的鞋子,从鞋子里抠抠搜搜,摸出了两张五块,一张十块,递给香香的老公,香香的老公用两根手指夹了过去。
其他人叫道:“二十块钱哪里够,我这里就借去十二块。”
“我八块五菜票,两斤饭票。”
“我五块。”
“我十三块。”
……众人纷纷地叫着,二十块钱在迅速地缩小,谭淑珍骂道,还真有本事,这么会吃,一帮猪吗?我和小武两个,一个月还吃不了三十块。
李老师叫道:“骗子都是这样的,骗到就拼命吃,反正不是他自己花钱。”
一个武生叫道,那不行,还是要绑起来送派出所。
另外一个,用麻绳头抽着大伯,叫道,还有没有,还有就快拿出来,不然你今天走不掉的。
大伯都快哭了,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还是送派出所去吧,是不是真的小武大伯都不知道,是大伯,哪里会这么不要脸。”有人叫道。
“对对,有道理,绑!”拿着绳子的武生和另一个武生说。
堂妹走过来,拉着谭淑珍的衣服哭着,她还是不敢叫大嫂:“姐姐姐姐,让他们不要绑我爸爸,他真的是小武哥哥的大伯,我们是真的,姐姐姐姐。”
谭淑珍搂住了她,眼泪滚了下来,这一次是真的伤心了,她觉得这小姑娘,该有多倒霉啊,摊上了这么一个爹。
大伯也慌了,叫道,我是真的,我是真的,我拿身份证给你们看。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身份证,递给两个武生,两个人谁也没有接,李老师走过去,接到手里看看,他说:
“也姓武,应该是真的,既然这样,大家就给小武一个面子吧。”
“那我们的饭菜票怎么办?珍珍他们又不认。”香香叫道。
李老师想了一下说,要么这样,让他写个欠条。
他和大伯说:“你写个欠条,就说你下次来的时候还给他们,你欠条写了,我就让他们放了你们好不好?”
大伯赶紧点头说好好。
马上有人拿了纸笔过来,放在桌上,李老师和大伯说,你去写吧。
大伯看着李老师,可怜巴巴地说:“我就读了高小,没认几个字,写不来欠条。”
李老师看了看大堂弟,问他:“你高中生,欠条总会写吧?”
堂弟点了点头,李老师说:“那好,你来写,写完了让你老子签字。”
高中生太保乖乖地坐了下来,拿着笔,哆哆嗦嗦写起来,这里人报了一个他就写一个,写完,李老师统计了一下总数,竟然欠了一百七十二元菜票,十一斤饭票,还真是会吃,真是把整个剧团扫荡了一下啊。
“还有我这里,我这里吃了多少?”谭淑珍叫道。
“快说多少。”武生捅了一下大伯的腰,大伯一脸的苦相,他说记不清了,真记不清了,拿了就吃,也没有数过。
“这样吧,珍珍,前面那二十块,就算给你了好不好?”李老师问。
“不止,我刚买的三十块钱饭菜票,没吃两天,肯定不止二十块。”
“算了算了。”许师母说,“那他还从我家抢了饭菜吃呢,哪里算得清楚。”
“好吧。”谭淑珍叹了口气。
“来,你过来签字。”李老师叫道,大伯走过去,歪歪扭扭写下自己名字。
李老师拿起欠条,和身份证对对没错,他问:“谁有印泥?还要按个手印。”
有人马上拿过来印泥,许老师让大伯按了手印。
许老师吹了吹印泥,和大伯说,可以了,下次来,记得带钱过来。
“好好,一定一定。”
大伯连忙站起来,手指了指李老师手里的身份证,李老师把身份证还给了他,他低声和大堂弟说了声走,就准备溜了。
“站住!”谭淑珍叫道,“把钥匙给我。”
大伯忙不迭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交给了谭淑珍,然后带着四个小孩,匆匆忙忙地走了。
这里的人面面相觑,使劲地憋着笑。
跟着他们下去的武生跑回来,和他们说:“已经下高磡了,小武解放了!”
这里的人,这才放声大笑起来。
“有了这张纸,我敢保证,他这辈子也不敢到这里来了。”李老师晃着手里的纸,笑道:“这真是我们剧团,今年演得最好的一场戏。”
谭淑珍站在那里,看着李老师笑,她也觉得,真是痛快啊,还真有演了一出的大戏后的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很多人都过来和谭淑珍抱抱,李师母说,演得真好,珍珍。
谭淑珍笑了一下叫道:“都几点了,你们还不回去搬煤饼炉煤油炉,到走廊上做饭?”
大家又是一阵的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