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下午,陈雅琴都没有来,张晨松了口气,他今天开始,准备加班加点把那幢有机玻璃的办公大楼先做出来,这是整个沙盘的点睛之作,也是重心之重心,这一幢办公楼做好了,整个的沙盘就亮起来了。
办公楼是用有机玻璃做的,这个最费工夫,必须要制作得很用心,如果做工不够精细,那就不是亮点,而是糟点,会把整个沙盘都毁了,张晨估计,这幢办公楼,起码要花四个白天和夜晚的时间制作。
张晨先在有机玻璃板上,把一个个需要的裁片画出来,然后用美工刀和尺,把一整张的有机玻璃,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再用手工的钢丝锯,把裁片锯下来,锯下来后,再用锉刀和水砂纸,细细地打磨,打磨完工后,再用棉签沾着氯仿,把一块块有机玻璃粘起来。
有机玻璃很脆,无论是在锯,在锉,在打磨时都要很小心,一不小心就会裂了,一整块裁片就报废,前功尽弃,必须重新再来。
用氯仿把一块块有机玻璃粘起来的时候也要很小心,氯仿对有机玻璃的腐蚀性很强,只要有一滴滴在有机玻璃上,就会起泡或者凹下去,那块地方就像粘了鼻涕,变成了磨砂不透明的,没有什么可以挽救的措施。
特别是在粘后面的有机玻璃时,如果氯仿不小心滴在前面已经制作好的部分上,那造成的损失是灾难性的,你连前面已经做好的部分都必须重来。
在两片有机玻璃的粘合处,氯仿涂得太少,粘合度不够,涂得太多,不仅切口会变形,粘合在一起的时候,会露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缝,而且,粘合处就会像一道庸医制造的疤痕,留下很粗的粘合线,整个制作,像那些洗手间里胡乱贴的瓷砖,一眼看上去就很粗糙。
张晨是个完美主义者,所以他不允许自己有一点点的失误,必须全力以赴。
整个办公楼是用透明的有机玻璃做的,这就要求,连大楼里面都必须做得很精细,里面还要装上发光二极管,点亮的时候,一点点的瑕疵在灯光下面,都会暴露无遗。
张晨把整幢办公楼先在纸上,画出一个立体的图纸,然后根据图纸,和图纸上的尺寸、用材,从建筑的内部,一点点地往外面做,这样做最顺手,也最合理,里面的一切都搭建好后,再粘上外面的立面和屋顶,这幢办公楼才大功告成。
张晨很想知道“南巡讲话”是什么,他期望着陈雅琴来,又有些害怕她来,他也可以自己上楼去拿报纸,还是那个问题,他有点想看到陈雅琴,又有点害怕看到她。
想看到她,张晨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么多日子下来,他已经有些习惯陈雅琴在边上了,她不在,张晨心里好像有些空落,不想看到她,是他隐隐地觉得自己要是和陈雅琴走得太近,后面会有一堆的麻烦。
从前面李主任的问话就可以看出来了,自己和陈雅琴的关系,现在在厂里,一定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不然不会连李主任也知道,而从李主任问话的语气里,他可没有喜闻乐见张晨和小琴谈男女朋友,所以张晨告诉他不可能时,他似乎是松了口气。
张晨专心致至地忙了两个多小时,都是细活,眼睛和手脚腰背都有些酸了,他坐到边上的沙发上休息一会,拿过一件衣服盖在大腿上,闭上了眼睛。
一闭上眼睛,张晨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小昭,此刻小昭应该是在上班,她正用拖把,一间一间房间拖着,把拖把放进桶里,提着桶去水池那里洗拖把。
张晨仿佛看到了小昭,一边洗一边还很小心地,不让水溅到自己左手的手腕,她在那里绑了一块毛巾,但水要是溅上去太多,还是会把毛巾洇湿,把毛巾下面的张晨牌手表搞花了。
张晨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那些泡沫,他突然来了主意,赶紧起身,打开了泡沫切割机,他裁下一长条泡沫,然后把它切割成手臂的样子。
张晨决定,每天就在这泡沫的手臂上,画一只张晨牌手表,这样等回杭城的时候,就可以把它送给小昭。
钢笔的水沾到泡沫上就渗开了,张晨找了一堆的废泡沫,在上面试,试了好久,才总算是掌握了诀窍,这才开始在那条泡沫的手臂上画,他决定今天就画十二点,明天一点,这样一天一个小时地画着,应该画回到十二点的时候,他这里的活也差不多干完了。
他就可以带着这条泡沫手臂回家了。
张晨画好了今天的手表,把它放到了柜子里面,然后坐回到工作台前,继续干活。
不知不觉,就到了五点钟,陈雅琴还是没有出现,张晨心想,很可能是李主任上楼,已经和她说了什么,说不定已经告诉她,自己已经结婚了。
现在想来,张晨觉得他和陈雅琴,从来没有谈及过这方面的问题,如果谈到,他当时就会很坦然地告诉她,自己已经结婚了,现在由李主任来告诉她,这也很好,省去了很多麻烦。
人家没有提及,自己就和她说,我已经结婚了,是不是有点唐突甚至莫名其妙,你结不结婚,关陈雅琴什么事?人家不问,就说明和人家一点关系也没有,根本就没在意,或许你以为人家对你有意思,那也是你自己多想了。
张晨站起来,脱去身上的工作大褂,挂在那排钩子上,准备去食堂吃饭。
他还没走到门口,门推开了,陈雅琴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端着四只碗,两只叠在两只的上面,看到张晨就叫道:“快快快,拿不牢了。”
张晨赶紧把上面的两只碗拿了过来,里面是两碗菜。
张晨把菜放在台子上,好奇地问道:“你怎么还在,你不是已经下班了吗?”
陈雅琴说:“你现在晚上不是都加班吗,从今天开始,我晚上也不回去了,在这里帮你的忙。”
张晨赶紧说,不需要的,真的,我这里真不需要。
陈雅琴看了他一眼说,当然需要,晚上一个人干活多无聊,我在这里,哪怕帮不上忙,陪你说说话也好啊。
“可是,你不是说你家住的离厂很远吗,这晚上要是太迟回去的话……”
陈雅琴把手一挥,打断了他,和他说:“我下午都安排好了,我在女工宿舍楼里,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床位,晚上不回去睡了。”
原来,她一个下午没来,是去给自己安排住的地方去了。
张晨觉得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人家只是说帮你干活,你鸡婆太多,反倒显得你自己想太多,太小心眼了,张晨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快过来吃饭,菜都要凉了,看看,我今天特意让食堂的师傅炒了两个小炒,庆祝一下。”陈雅琴说。
“庆祝什么?”
“庆祝……”陈雅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也没想出个理由,脸倒是先红了起来,嘟囔道:“不管了不管了,反正今天我很开心,就庆祝开心。”
张晨说:“好,庆祝开心,开饭。”
陈雅琴嘻嘻地笑着,拿起了碗筷。
两个人边吃边聊,气氛变得很融洽,张晨和陈雅琴说:“李主任下午来过了。”
“我知道呀,那些标语都是你写的,我们大家都说,比以前的都写的好。”陈雅琴说,“下午我安排好床位,就在楼上别标语了,要把那么多字别到横幅上,所以没时间下来。”
张晨恍然,他试探性地说:“下午在这里,李主任说起你了。”
“哼,他说起我,肯定没什么好话是不是?这个老色鬼,我懒得理他,哪天惹火我了,我给他一个巴掌。”陈雅琴说。
张晨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陈雅琴会是这个反应,他问:“李主任他,他怎么你了?”
“他呀,哼,看我老是色迷迷的,我和你说,他一直想让我干什么?他老和我说,要给我拍什么艺术照,肯定会把我拍得很漂亮,还老是说我很有气质、很清纯什么的,我清不清纯关他屁事,你说对不对?”
张晨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回答,陈雅琴继续说:“更过分的,他还拿一些画册给我看,上面都是外国人,妈呀,那些是什么,有这里露的,还有后背都露出来的。”
似乎在张晨面前,她说起这些,毫不介意,但李主任要和她说,她就介意了。
“你说,拍什么艺术照,这老色鬼,让我去拍这种东西,是不是就想耍流氓?”陈雅琴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