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怎么打成这样啊,太过分了……”
八楼骨伤科病区26床,康明躺在病房内三张病床最靠里的那一张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脸上一片明显的淤青,左眼眼眶发黑,连鼻子上都贴着纱布。
晚饭时间,尤瑜的父母姗姗来迟,看到好端端的女婿被人打成这样,丈母娘露出一脸的心疼,老丈人则是眉头紧锁,张口就问康明道:“阿明,报警了没?”
康明其实没什么大毛病,但这会儿却故意装死,摇着头,不吭声,也不知道是在说还没报警,还是让老丈人不要说话。
康明的母亲守在一旁,对亲家公道:“先别说话了,他身体难受呢。报警的事情,让他们公司出面吧。物业的人把公司老总打成这样,这事儿怎么也说不过去。那几个外地人逃不了的,等过几天,我们直接去找大楼的房东去说说。”
转头又对尤瑜道,“阿瑜,这两天要辛苦你了啊……”
“妈,别这么说,都是应该的嘛……”尤瑜抹着泪,看着康明的惨样,也是难过得不行。
尤瑜她爸皱着眉头,沉声道:“叫个护工吧,阿瑜还大着肚子呢,在这里陪夜也不方便。我一会儿找个人,把阿明转到好点的病房去,这个房间也太吵了,成天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今天早上,是谁把阿明送过来的?”
“是他公司里的一个女的。”尤瑜道,“好像是管行政的。”
尤瑜她爸点着头,又问:“他们老板呢?公司老板人去哪儿了?你那个学生,来过了吗?”
女儿的学生,开了家公司,雇了女儿的老公当打工仔。
这件事情,从他俩的婚礼之后,就在两个家族内日渐传开。
不过好在同学网风头正劲,梁鑫的背景也被捅出,是W市原市领导的孙子,这样这个“笑谈”,才很快又变成“美谈”。康明和尤瑜两家人,不至于脸上无光。
“他这两天不在市里。”一听父亲提起梁鑫,尤瑜就又立马想起了早上学校的紧急会议。在外界的视线中,梁鑫的丑闻和负面消息,实际上就是从今天早上八九点后才慢慢传开的。
直到这会儿,都没超过12小时。
所以尤瑜从早上离开学校后,对梁鑫的情况,印象上一直都没有更新的。还是以为梁鑫正处在一个很危险的情况下,随时都可能破产和坐牢的那种。
她也因此有点纠结,到底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家里人。
而且她也说不准,如果梁鑫真的出事,她和康明到底会不会受到波及。
不管怎么说,康明现在也是三金科技的CEO,她猜测康明今天被打,大概率应该也和梁鑫的事情有关系。只是康明一直不肯道出实情,只是让她别问,尤瑜也便始终云里雾里的。
“他这个老板,当得倒是轻松,每天班也不上,课也不用上。”尤瑜的父亲有点酸,对梁鑫这种特权阶级,显然存在着某种程度的不满,“我看他就是生来享福的人啊。”
尤瑜对父亲的话不置可否,没有去接。
病房里一时间陷入沉默。
安静了几秒,尤瑜的父亲正想说要先走,这时房间外,忽然却走进来一个人。
“康总,你怎么也住院了啊?”
一个年轻人,步履稳健地走进屋子。身后还跟着西装墨镜男,手里提着个果篮。梁鑫径直走到康明跟前,跟屋内的几个人都微笑点了下头,又冲尤瑜喊道:“尤老师。”
看着突然出现的梁鑫,尤瑜一下子有点手足无措,急忙问道:“你……回来了?”
“嗯。”梁鑫笑着点点头,说道,“去省城办了点事,康总现在好点没?”
“我……”康明这时候,见到梁鑫却跟见到鬼一样。
别看他和滕增岁住在同一间医院,但从早上被人送来医院后,他就已经和外界断了联系。他一直没敢给李永科打电话,所以也就根本不知道,滕增岁那边到底有没有对梁鑫采取什么行动;而李永科还有其他人,也没有主动联系他。
一整天时间里,康明就像是被世界抛弃了。
但现在看来,就梁鑫这活蹦乱跳、自由自在的样子,滕总那边,怕不是输了吧?
康明一时间脸色发白,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一边的谷强,随手把果篮放在窗台上,给梁鑫拿了张椅子。
梁鑫在康明的母亲身边坐下来,喊了声阿姨,然后自顾自地对康明说起来:“康总,你放心,你受的委屈啊,我一定会给你找回来。这样打人,绝对是违法的,不管有理没理,那几个保安,我一定让物业把他们处理了,给你一个交代。”
康明的母亲一听,顿时露出笑脸,对梁鑫道:“梁……老板,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现在怕就怕那几个保安跑了。”
“不会,不会,润鑫大厦是我家里的产业,保安的身份证复印件都在大楼的物业办公室里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康总这个事情,我一定追究到底!”梁鑫一脸决绝。
康明却听得脸色由白转青。
梁鑫这哪里是在追究保安的责任,分明是在追究他的责任啊!
“梁总!”想到某些严重的后果,康明终于憋不住了,连忙忍不住向梁鑫辩解道,“我也是按滕总的指示办事。”毫不犹豫,就把一口大锅,盖在了滕增岁头上。
“我知道,我知道。”梁鑫微笑点头,“我刚刚从楼上下来,唉……这两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滕总也住院了,就在顶楼的干部病房里。”
“怎么回事啊?”尤瑜的母亲打听道。
梁鑫道:“今天早上,突然间血压上来,一下子就晕了过去。幸好昨天就已经住进来了,早上发现得及时,没出什么事情。我这不刚下飞机,饭都没吃就跑过来了。
刚好,楼上看过滕总,再下来看看康总。康总,我听肖总说,你今天早上,是想去二楼配电室干什么事情,被保安打的,你去配电室干什么啊?”
“我……”康明实在是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圆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滕总说网站上有些消息,对集团的形象有严重负面影响。今天早上公司里人事方面有点混乱,我找不到负责这块东西的人,事情又比较紧急,我一着急,就想干脆先把电线拔了。结果就被保安……”
“诶哟!你这也太着急了!”梁鑫好笑道,“我都不说咱们自己啊,大楼里还有别的公司呢,你这怎么行呢?而且我们现在这个网站,一百多万的活跃用户,你突然让公司停电,怎么跟用户交代啊?万一再丢失数据,这个后果得多严重?你都不考虑这些的吗?”
“滕总催得急啊……”康明简直是把甩锅这个技能当成平A来用了。
句句不离滕增岁,句句要把自己摘出去。
梁鑫也不戳穿,只是叹道:“唉,公司这两天,管理上是有一点混乱。”
康明也跟着一起装傻充愣,说道:“是啊,人事方面进进出出的人太多,我们HR也一直没有到岗,加上过年期间又忙着市场营销方面的工作。太多事情要对接,公司里乱糟糟的……”
梁鑫静静听康明说着,忽然又问:“那你现在这个身体情况,什么时候能返回工作岗位呢?我今天去省城,刚融了一笔钱回来。等过完年,公司可就要放开手脚扩张业务版图了。要是你觉得工作上有困难的话,要不要我跟滕总说一声……”
“没问题!我没问题!”康明听说梁鑫话里的意思,连忙大喊,“我就是脸上一点小伤,就是看起来严重,其实没什么的,明天马上回去上班都没问题!”
开玩笑,外放集团控股的公司当CEO,结果做不到一个季度就被开除?要是真被三金科技踢出去,他再灰溜溜地回去集团总部,以后就不可能再有什么出头之日了。
哪个老总会再重用他啊?
康明说着话,就要掀开被子下地。
梁鑫忙伸手按住,说道:“不用,不用,不用着急,没事就行。你先好好养伤吧,脸上一块青、一块紫的,让公司里的员工看到也不好,养好了再回来。”
听梁鑫这么说,康明这才又稍微安下心来。
不想紧接着,梁鑫就又来了一句:“滕总那边,明后天就要启动收购公司股份的计划了,这个事情你知道吗?你的那部分股份,打算怎么处理?”
“啊?我的?”康明一下子有点猝不及防,“什么……什么我的股份?”
“你手里的百分之五啊。”梁鑫轻描淡写地说道,“总部那边,要加强对公司的控制了。我刚才已经在楼上跟滕总那边谈过价格,可能明天就要签约。你这边呢?”
“我……我没打算卖啊。”康明满头雾水,又好像是听出点弦外之音,忙又反问梁鑫,“滕总也想买我手里的股份?”
“不然呢?”梁鑫好笑道,“他不买,留着干嘛?你不想卖吗?”
“我……”康明当然不想卖。
三金科技的股份,明显要是继续涨的,现在谁卖谁傻逼。
梁鑫见康明不情愿,又悠悠道:“公司现在处在关键路口,问题比较多,事情也比较多。你就算不卖股份,其实也不见得能一直留在这个位置上,滕总对三金科技人事的安排,我也左右不了。还有接下来再有新的力量介入的话,你手里的这部分股份,会被稀释得很快。你非要捏在手里,对你个人来说意义不大,但要是交给集团呢,集团倒是能聚少成多,今后跟各方议价,话语权也大一点。康总,你明白这个道理吧?”
“emmm……”康明当然明白,只是梁鑫这番话里面,显然还藏着点什么东西。很隐晦,很委婉,但康明也确实听不出,这些话里,对他直接有利和直接不利的部分。
见康明还是没反应过来,梁鑫干脆挑明了,“康总,滕总还跟我谈了谈,今天早上你的一些操作,确实不太恰当。以公司目前的规模和影响力来看,有些事情,可大可小。像拔电线啊,这种行为呢,其实客观上讲,即便是滕总要求的,但你本身也是有判断能力的。你既然选择去做了,那就不管怎么样,就必然要是去承担相应的责任……”
说到这份上,威胁的意味都简直要溢出来了。
康明立马忍不住喊冤:“滕总现在是想追究我的责任?明明是他让我做的啊!”
“就是啊!”
康明的母亲也不肯了,大喊道,“老滕做人怎么能这样?不行,我得上去找他要个说法!”
梁鑫拦都不拦,果然,康明自己就抢着吼道:“妈!你回来!你干嘛呢?”
康明的母亲其实也没走出去几步,便嘀嘀咕咕、不满地回来了。
梁鑫这才继续说道:“康总,你也不要太紧张,公司和集团也是讲人情的,我们也都希望,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但是你也要理解集团,集团要做的事情,已经决策好的事情,也是一定会去做的,这是百分百可以确定的。”
康明听得表情纠结,尤瑜也问:“那就是说到底,集团在逼你们卖自己手里的股份,是这个意思吗?哦……我知道了!今天……都是你们集团在给你施压?!”
梁鑫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摆出一副顾大局、识大体的样子,平静地说道:“尤老师,说到底,我和康总都是依托集团的这个大平台,在发挥各自的作用。留在集团的羽翼之下,远比我们自己手里拿着多少东西要重要,你想想,是不是?”
尤瑜想了想,不好回答。
梁鑫也不多跟她说什么,又对康明道:“康总,你也知道,集团最近跟我有点小摩擦,起因也是资金问题。到现在,集团那边,也还是没有完全解决这个麻烦。不过麻烦还没解决,并不代表事情不能继续往下做。你知道滕总之前给我开的报价,是多少吗?”
“多少?”康明忙问。
“五十万,一个点。”梁鑫伸出一只巴掌,并强调道,“人民币。”
康明听得一惊。
梁鑫又道:“滕总做事,向来是很一视同仁的,所以我猜想,如果他们向你报价,也不会高于这个数字。而且你要是真的不愿意卖……有句话怎么说呢,胳膊拧不过大腿,是不是?
拔电线也好,拔网线也好,非要追究的话,也都属于故意损毁公司财产,故意破坏公司正常经营。滕总的脾气,你也知道,你看我这两天多危险,差点就……是吧?你不想的吧?”
康明顿时听得头皮都麻了。
不是因为梁鑫说得有多可怕,而是因为梁鑫说的话,全都是真的。
滕增岁干不掉梁鑫,极有可能反过来就从别的地方找补偿。哪怕他有中叉叉集团的那位罗副总在背后撑腰,可梁鑫背后,不也照样有梁思云?!
滕增岁快退休了,根本不怕得罪人。就算罗副总来调解,最后的结果,大概率也还是得卖股份。在康明看来,这不过就是断尾求生罢了。
而且仔细想来,今天早上他受滕增岁的指使,接连拔网线和拔电线都失败后,实际上就已经被滕增岁拿住了把柄。而这个把柄,已经足以让他被集团扫地出门。
到时候,他极有可能连三金科技的职务都保不住。
股份、权力、平台资源,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将全都瞬间失去。
可是……
他还是不甘心啊!
就这样把股份低价卖给集团?但这些股份,明明都是他从周献和吴克勇手里,用真金白银买的!是他凭自己的眼光押中的宝,凭什么就让集团吃了去?按三金科技现在的市场估值,他手里的股份,至少也值250万美元!奔着2000万人民币去呐!
凭什么要250万人民币卖掉?!
“五十万一个点也太少了!”康明愤愤道。
尤瑜的父亲也忍不住附和:“这是强买强卖啊……”
“别说了。”尤瑜的母亲听出味儿了,“阿明早上的事情,估计就是人家做的局。”
“啧啧啧……”尤瑜的父亲听得直摇头。
梁鑫却好像没听见似的,又对康明说道:“康总,你要是真觉得亏,滕总就在楼上,你现在随时可以去找他。但是滕总是什么人,你应该比我接触得更多,体会得更深。他会向你妥协吗?想想看,今天早上,滕总为了达成目的,连杨继心都叫来了。这是什么样的决心?”
康明一听这话,瞬间就没了脾气。
滕增岁的决心一旦起来,送公司内部的人去蹲大牢,都不是一两回了……
看着康明逐渐失去抵抗的心气,梁鑫这个时候,才打出了一张牌,“康总,我有个建议,你听一下,看看合不合适。”
康明六神无主地,茫然望向梁鑫。
梁鑫缓缓说道:“康总,我记得,你是花二十万,从周总和吴教授手里,买的十个点吧。其实集团就算用两百五十万来买你手里的股份,你的这笔投资收益,也还是挺高的。三个来月,投资回报率,差不多百分之一千多,很厉害了。但我觉得现在,你主要的问题,不是收益的问题,而是去留的问题,是在公司和集团里头,今后长久的,个人层级地位的问题。
我呢,现在力量虽然有限,但是关于你这方面的权利,我还是能给你保证的。
这样,我出三百万,比集团多五十万,但只要你四个点。你自己保留住百分之一的股份,我向你保证,除非你自愿放弃,不然你永远保有公司的一席董事位置。
还有CEO的职务呢,我也依然倾向于,继续由你来担任。你这段时间的工作,我是看在眼里的,公司里面虽然混乱,但是业绩增长很快。这都是你的功劳。
公司里存在的混乱啊,我们接下来,慢慢给它理顺。集团那边,你要想回去,也随时可以回去,三金科技的职务你可以兼任,我给你最大的工作便利和自由。”
梁鑫给出的这几个条件,简直是说到康明心坎里去。
只是他依然还是觉得,到手的肥肉再吐出去,实在是有点亏,讨价还价道:“五百万行不行?”
梁鑫摇摇头,笑道:“我兜里只有三百万现金,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等滕总召唤吧。但是三金科技这边……你要有岗位调动的心理准备。
还有拔电线这个事情啊,我们自己公司这边,当然可以不介意。
但是大楼里还有那么多别家公司,你要真去追究保安的责任,陈光建可不会跟你让步的,老陈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一颗糖,一巴掌,梁鑫反复混合抽打康明。
康明脑子都被扇晕了。
他低着头想了半天,边上还有他母亲在叨咕:“三百万也不错了,阿明,你们集团自己收,也才两百五十万,梁总还保你继续当这么大的公司的负责人……”
尤瑜也忍不住劝道:“阿明,先稳一稳吧,妈说得对,跟单位斗来斗去的,斗赢了也是输。现在也不算亏,算钱也还是赚的,三个月赚三百多万,可以了,以后也不是没机会。”
康明本来内心就动摇,老婆和老娘两个女人这么一吹风,终于还是没能顶住。
他看向梁鑫,说道:“我想再去问一下滕总的意思。”
梁鑫没反对。
康明便下了床,离开病房,匆匆上了楼。
梁鑫坐在座位上,等了大概有二十分钟。
等得肚子咕咕叫,干脆把送给康明的果篮给拆了,拿出几个水果先充充饥。
二十分钟后,康明黑着脸从楼上回来,张口就说:“梁总,就按你说的做吧。”
梁鑫不由问道:“滕总说什么了?”
“人都见不到。”康明摇摇头,没好气道,“柳枫那个狗生的,拦门外不让我进去!不过我问他了,滕总还真给你开了五十万一个点……”
“我个天,这种事我怎么可能骗你?”梁鑫无语地把手里的香蕉皮一扔,又道,“也不用明天了,事不宜迟,就今晚吧。”
抬手一看表,九点还没到,立马就给小芳打了个电话。
又二十分钟后,张思怡匆匆送来一式两份的股权转让协议。
康明心里又无语又无奈,心痛万分地,在协议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三百万明天打给你。”梁鑫拍拍他的胳膊,“好好养伤。”
收起合约,带着谷强和张思怡就走。
病房里,康明几个人,拿着那份合约,互相传阅。
尤瑜的父亲,微微有点回过味儿来,说道:“阿明,我怎么觉得,从头到尾都是那小子自己在威胁你啊,左一句滕总、右一句滕总的,滕总到底要拿你怎么样啊?”
康明皱着眉头想了想,却摇摇头,说道:“对,就是他在威胁我。我要是今晚不卖这部分股份,那小子就学滕增岁,要去告我了。他再跟滕增岁合伙压一压价,我照样得把手里的股份卖出去。他们这些人,生来就没人性的……”
尤瑜几个人闻言,顿时恍然大悟。
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