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快两年过去了。刘红艳组了个团队,保险做得风生水起。现在她的月收入屡破十万。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就连二琥都不得不对这儿媳妇另眼相看。
夜色深浓。伟民和二琥从大酒店台阶上下来,二琥忽然想到什么,歪着头对伟民说:“他爸,红艳今天这个答谢会,是不是把我们当托儿呀?”
“你吃得满意就行。”
“不光吃,要是托儿,咱得收费。”
伟民不理她。
二琥追上去,拉住他胳膊:“你还没看明白?这卖保险是要立人设的,你没看红艳整天往朋友圈里发自己的简历,掐头去尾,高大上。我跟你说,咱们今天,也是红艳人设的一部分。”伟民停下脚步,愿闻其详。二琥连忙说:“如果你是保险业务员,你自己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家庭也不好,人家会买你保险?”伟民摸下巴。二琥继续:“咱们到场,就是给红艳营造一个美好的家庭的形象,你看,我卖保险,丈夫支持,公公支持,婆婆支持。”伟民说二琥分析得有点道理。二琥话锋一转:“可惜,这个完美家庭缺少画龙点睛之笔。”
伟民看着她,等她说下文。二琥一拍手说:“孩子呀!完美的家庭得有孩子!这是关键。”伟民唉了一声,这也是他心里的疙瘩。两年了,刘红艳的肚子一点动静没有。休养足了,按理说应该“开荒种地”了,可红艳似乎压根儿不着急。
二琥问:“你跟俊俊说了没有?”
“提了。”伟民不看她。
“不能光提,你得强烈要求。”
“我怎么要求,到人房子里要求?又不是三岁孩子,荒唐!顺其自然吧。”伟民说。
二琥连忙道:“是顺其自然,不是任其自然,得引导,要不然再过一阵儿,淑淑生她前头,难不难看?”
实际上,老太太从生病到去世的整个过程给刘红艳的刺激很大。她现在事业正处于大势,根本没打算忙孩子。而且,从老太太这儿不也看到了,能不能善终,跟有没有孩子,未必有必然联系。万一生出的孩子不像二叔,而像她公婆这样,或者像三姑那样,只能是自食苦果。而且,红艳也打心眼儿里想跟二琥较劲。过去,她弱势,他们强势,逼着她生孩子,才连带生出那么多事来。红艳认为她老妈遭遇意外,追根溯源,不能说跟二琥他们对她刘红艳的逼迫完全没关系。因此,她现在占了主动,在经济上崛起,变得强势,她多少有点抗衡的资本。他们越希望她生,她就越不想让他们如愿。红艳暗暗觉得,这个家该轮到她全面掌权,一切都得她说了算,包括什么时候生孩子。因此,当倪俊温柔地对她表示抗议,红艳并没有当回事。倪俊说:“爸妈可要请你吃饭了。”这话听着有点鸿门宴的意思。可红艳立刻说:“行,咱去。”她有底气,主意已定,说破天也没用。而且,有钱的红艳现在学会了做面子,在物质上,她从不亏待公婆,买这弄那,特别丰富。她必须占据道德上风,让他们有口说不出。就比如这次去婆家,红艳又拎了一大堆补品。两只甲鱼已经是老惯例,除此之外,还有梅花鹿茸、阿胶、冬虫夏草。二琥见了,忍不住偷笑,但还是提醒自己,要抓主要矛盾,不能网开一面。
饭桌上,二琥给红艳盛了一碗甲鱼汤。
刘红艳低头喝着,也不客气。
二琥看了伟民一眼。伟民皱眉,对她使眼色,意思是让她开口。二琥又看看倪俊。倪俊面目严肃,严阵以待的样子。
二琥启朱唇,笑呵呵道:“红艳,今年多大啦?”
“妈——”红艳抬头,带笑不笑,没正面回答。
二琥很不自然地:“艳儿,你看你,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是不是该考虑……”
红艳脸色立刻晴转阴,她用那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二琥:“妈,我现在不打算要孩子。”
二琥着急:“还不打算啊?”
倪俊满脸不自在。
红艳讲理:“妈,现在是我事业关键期,冲一冲,等进入一个稳定阶段,再要不迟。”
二琥提醒:“你现在已经是高龄了。”
“没关系,现在医学发达。大不了试管。”
二琥摊牌:“一年一年的,你等得起,我和你爸等不起,我俩身体都不好,就想着早点……”
红艳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放下汤勺,拦话道:“妈,这话我就不明白了,我有生育自由吧,想什么时候生是我的自由,你们这么逼迫我可不好,我现在就可以告诉您,今年我不想生,至于明年生不生,再说。”
“红艳!”倪俊喝斥道。
红艳风平浪静,跟没事儿人似的,捏起汤勺,继续喝汤。
伟民脸色十分难看。
喝完汤,刘红艳站起来,收拾好她那高级包包,说了声下午还要见个客户,拍屁股走了。
刘红艳一离开,倪家才真正炸开了锅。二琥指着儿子:“看到了吧,这就是你老婆!一个女人不肯给你生孩子,意味着什么,你自己想去!”倪俊脸色铁青。“我跟你说我早就发现了,卖保险的女的,没几个婚姻能到头的!那么强势!”二琥继续埋怨。倪俊不吭声。二琥跳脚:“你倒是放个屁呀!”倪俊抬头看妈妈不说话。伟民凑过来,对儿子说:“回去跟你老婆说,她有个人自由,但集体有集体的要求,生孩子是政治任务!”他停了一下,又嘀咕一句,“你怎么一点都不像我,老婆要管,不然得上天。”倪俊斜眼觑了老爸一下,嘟囔道:“没见你管得多好。”伟民伸手要打:“你个废物东西!”
走出婆家,刘红艳觉得特别解气。对,就是这样,就要这样,就是要挑战他们的权威。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个家要轮到她掌管了。晚上倪俊到家还是气鼓鼓的,红艳不理他。到休息的时候,倪俊过来抱着枕头,似乎要去沙发睡。
“站住!”红艳从背后喊。
倪俊果然站住,但也不动,背对着她。
“去哪儿?”她问。
“留在这里没意义。”
“怎么才有意义?”红艳觉得好笑。见他示弱,她的气瞬间消了,反倒想要捉弄他。
倪俊继续往外走。
“喂!”红艳在他背后又喊了一下。
门拉开一点,客厅的光透进来,倪俊站在门口,背影拉得老长。红艳又喊倪俊一次,倪俊转头,却看见他老婆刘红艳玉体横陈,内衣裸露出来,是蕾丝工艺,还是他最喜欢的那套艳红色内衣。他总是说,红艳,就得艳红。
倪俊愣在那儿,还是不动。
红艳抱怨道:“你什么意思,怎么还站着?”
倪俊嘿嘿笑,丢下被子枕头,朝刘红艳扑过去。倪俊深刻体会到一点,女人多半是口是心非的,就比如刘红艳,在他妈面前斩钉截铁,说不要孩子,可照实际表现看并非如此。她这片土地,重新开耕,允许他播种,至于能不能发芽,长出苗苗来,看天意。红艳排斥试管,她只笃信六个字:尽人事,听天命。倪俊握拳鼓劲:“人定胜天!”倪俊忽然明白,红艳的“任性”,是一种对于家庭权威的挑战,一山不容二虎。现在全家人中,她刘红艳挣得最多,因此,她开始要求与之匹配的家庭地位,这可以理解。倪俊把红艳积极备孕的事跟爸妈做了解释,伟民沉吟,二琥道:“这丫头鬼着呢,能不能生还是未知,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伟贞想换房子,想把老房子卖了,拿自己的那三分之一,再整点钱,买个新的。这两年,她做编剧赚了一点。靠杨贵妃的戏翻红后,她趁热打铁。好几回,她都累得几乎晕倒,体力耗尽,只能靠人参吊着继续写。倪伟贞太明白运道的重要,运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运气不错的时候,累一点没关系。她不是为自己,是为儿子,为老人。她想把卖房子的钱三家分了,但伟贞不想跟老大那边接触,于是找春梅沟通,做个缓冲。春梅担忧,问她钱上吃不吃紧,伟贞表示没问题。春梅说:“老大现在不提,你就住着,何必那么着急。”伟贞认为,迟早都要解决,趁现在有能力,就把这事了了,免得人家惦记。
伟贞又问:“你跟二哥怎么样了?”
“没联系。”春梅说实话。老太太去世后,他们似乎也没了联系的必要。除了儿子那边必须要合力处理的事务,张春梅和倪伟强再无交集。伟强找过她几次,春梅基本能推就推,能躲就躲。她现在跟严宁在一起,必须注意严宁的感受。她和严宁,始终是相敬如宾的。
春梅问正阳娘的情况。伟贞说,腿脚利索了,慢性病有点新问题,带她做过透析,现在眼睛视力不是太好。
伟贞最后问:“什么时候结婚?”
“到时候通知你。”春梅打了个太极。
其实自老太太去世后,张春梅就一直在审视和严宁的关系。毫无疑问,严宁对她的帮助很大,无论是生活上,还是事业上。他带给她的,全是正面的,正能量的,春梅甚至觉得不太真实。毋庸置疑,严宁现在处于最好的年华,老不算太老,事业达到一定位置,还有往上走的可能,他是社会贤达,受人尊重,最关键的是,他状态很好,对待生活,对待人生,他没有倪伟强那么多形而上的痛苦。他对生活的态度就两个字:享受。只不过,一个人享受多没意思,所以,他邀请春梅参与进来,共同享受生活的盛宴。在春梅看来,严宁不是一般地讲究,她也是跟他住在一起之后才发现的。首先,他很惜命,非常养生。虽然是一个银行的领头人,但他很少加班,基本晚上十点就上床睡觉。他不吃过夜菜,定期锻炼,打太极拳和高尔夫(中西合璧),研究中医,吃进口的保健品。春梅几次疑惑地问:“吃这些有用吗?”严宁会立刻严肃回答:“据说全球很多顶级企业家都在吃,你没觉得我吃了之后,状态大勇吗?”严宁一边说着一边比着肱二头肌。“好吧,大勇。”不过春梅也承认,严宁比同龄人的状态要好,红光满面。他们的性爱也是有规律的,而且每次完事之后,严宁都会服用一点补品。过程还不错,但春梅总是对结束之后的附加品不耐烦,这是生活态度的不一致。老太太去世后,春梅多少变得有点“粗放”。过去,她巨细无遗,明察秋毫,总是保持紧张状态,但现在,她“得过且过”,难得糊涂,对很多人,很多事,乐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这个年纪了,有时候,知道要说不知道,看到也装作看不到,少找麻烦。在她看来,严宁这不是享受人生,是让人生变得复杂。
严宁趴在春梅身上,在她乳房边缘揉按着,忽然停了。“这儿好像有点不对。”严宁说。
“老了。”春梅回答。
“不对,有个硬块。”严宁皱眉,能看出来他很担忧。
春梅伸手自己摸摸,是有点硬。但原因难以判断。
“去看看。”他叮嘱,“好好查查。”春梅回想,去年体检,没有问题,不过保不齐今年没问题。既然严宁要求,春梅打算去查一查。顺带叫上大嫂二琥,她得把老三要卖房的事跟老大家通个气。
既然来医院,二琥索性也查了查。从B超结果看,两个人都没什么问题,其余的等检查报告出来再说。医生暂时认为春梅左乳上的硬块只是增生,按说问题不大。二琥鼓励春梅:“肯定没问题,咱寿命长着呢。”查完一起吃饭。二琥一个劲儿地批评伟贞,大致意思是,不是自己的财,占着也会丢。春梅听不进去,问红艳最近怎么样。二琥又骂:“还是不下蛋!”春梅笑:“大嫂,别那么激动,对身体没好处。”二琥道:“我倒希望一觉醒不来,省事!眼不见心不烦!”
还没到家,严宁电话就打来了,问检查结果。张春梅说回去说。严宁继续追究问。春梅说我这开车呢,回去说。一到家,春梅就看到严宁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到底是什么?”
“不太好。”春梅故意逗他。
严宁痛心疾首:“让你平时注意注意,就不听!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这样,怎么跟我一起享受人生?”
又是这话,春梅听了有点失神。就为了陪他享受人生,她连生病的资格都没有了?别说没病,就是有病,又有什么大不了呢。这人太不豁达了。能共富贵却不能共患难,这日子过的,有意思吗?能经得起考验?张春梅鞋都没脱,直接拿起包扭头就走:“享受你的人生去吧!”她还是觉得自己跟严宁不合适。没有一起经历风雨,这日子总是轻飘飘的。她张春梅不过是他严宁怀旧的一部分。这样的感情没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