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梅申请内退,领导不理解,马上要拿到正高职称,现在退,退休金会打折扣。春梅很坚持。不同意内退,就辞职。领导看她铁了心,也担心她后悔,就做了次好人,同意让她休假一段时间试试看。不算退,还能回来干。社里实在需要人才。
吕主编很不高兴,认为春梅这么做,根本是拆她的台,找领导谈了两次。春梅得知,主动找她谈:“老人就那么多时间,我是没办法,人生不就这样,你养我小,我养你老,别留遗憾。”吕主编只能理解。可当背后得知春梅口中的妈妈不过是婆婆,她又认为张春梅撒谎。天底下这么孝顺的儿媳妇有几个?她张春梅可算不上。春梅侧面听了,不解释,医生说,她婆婆这种情况,病情发展很快,基本已经进入晚期。这话春梅跟伟强都没说。
老太太接回来后,倪伟强也从学校宿舍搬了回来。春梅暂时不考虑夫妻关系和好如初什么的,他回来,完全是实际生活需要,白天,大嫂二琥能帮着搭把手;晚上,老太太时不时折腾,春梅一个人根本弄不住,必须伟强帮忙。放暑假,春梅得去甘州一趟接斯楠回来,看看奶奶,也调整调整情绪,开学留到下一级,正式踏上考研征途。白天,二琥来照顾,晚上,伟强照顾。春梅叮嘱,有事,随时给她打电话。
春梅正准备上飞机,电话来了,是二琥:“春梅,妈不肯吃药!这怎么弄,不吃更犯病。”
“你说了你是春梅吗?”
“说了!她不认,说不是,”二琥犯难,“我只好说自己是春梅的姐姐,冬梅。她才勉强接受。”
“劝劝她,告诉她吃药为她好!”春梅耐心地说。二琥硬着头皮说行。等春梅下飞机,电话又来,还是二琥,药还没喂进去呢。二琥快哭了:“我这一上午,啥也没干,光喂药!喂不进!”
“把药溶汤里。”春梅给第二招。
“行吧。”二琥有气无力。熬汤,把药溶进去。这一天算过去。
又见到斯楠。不到一个月,儿子瘦了许多。张春梅心疼,问了问情况。斯楠精神状态不错,说政治英语有点进展,打算暑假回家报个班。春梅鼓劲,说你没问题。到甘州第二天,春梅又跟宋老师见了个面,说了基本打算,宋老师表示支持。毕业前的一系列活动,斯楠不参加,春梅接他回去,也是为了避免他情绪波动。
这日,母子俩正吃午饭,二琥又打电话来,说老太太把药当糖豆吃了。春梅说:“那不省得放汤里了?”二琥苦恼:“量大!量有点大!”春梅当机立断:“给伟强打电话,我们下午的飞机。你们先带妈去医院!”斯楠放下汤勺:“奶奶怎么这样了?”
春梅看看儿子,不知道怎么答,猛叹一口气。她的确有点低估老年痴呆症的破坏力。张春梅过去答应过老太太,不管什么情况下,都不让她去养老院。现在她是践约,履行承诺。春梅妈去世得早,她嫁到倪家来,一直把老太太当成亲妈,哪怕她跟伟强散了,也要给妈养老送终。只是,眼下看,妈的病症,别说两年,就是半年,她一个人也会被逼疯,最严重的是没办法睡觉。老人太爱半夜折腾。
她出来之前,伟强、二琥替换着照顾,稍微好一点。不过即便这样,春梅也觉得人手不够。这次回去,得再开会。不是她不想照顾,老太太只认识她一个人,她必须照顾。但没有人轮换,实在吃不消。照妈这病情发展速度,顶多撑两年,肯定大结局了。咬咬牙,努力撑过去吧。
至于跟伟强的婚姻,春梅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激动,她同意离婚,现在就是拖,面对这样一个妈,面对触目惊心的状况,张春梅不看淡也看淡了,不看开也看开了,人生不就这回事?五十多岁就痴呆的也大有人在。虚无!在生命面前,婚姻真那么重要吗?而且她已经辞了职,光杆一个,还跟谁比,争什么荣夸什么耀?!她只求平平安安的。经过伟强、斯楠、老太太三场变故,张春梅觉得自己什么磨难都能承受。按部就班,做吧。活一天是一天,只要活着,总会有好事发生。就比如眼下跟儿子吃一顿饭,一人一碗羊肉泡馍,春梅知足。
到医院,老太太睡着了,胃洗了,给了安定。伟强大出气,烦闷。二琥招呼斯楠一下,又凑到春梅跟前:“真看不住。”倪俊、红艳和伟民从外面进来。这次的费用,倪俊去交的。“母债子偿”,是二琥闯的祸。春梅问:“伟贞什么时候回来?”二琥说打了电话,就快到了。人没到齐整,春梅先教了点护理知识,怎么喂药,怎么喂饭,怎么换尿布,怎么沟通,二琥愁眉苦脸,伟民和伟强根本没认真听。倪伟强现在回来住,仍旧跟春梅分居,只是,他不到位的护理对春梅的帮助实在有限。
二琥愁,本来以为是快速歼灭战,却演变成持久战。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她只是个儿媳妇。倪俊默默站一旁。从小奶奶眼里只有斯楠,他笨,奶奶瞧不上他,加上老宅房子的事,他对奶奶有点怨气。红艳靠春梅最近,听得最仔细,老年生活,触目惊心,她想到老妈,如果真有这天,自己怎么办?她是独生女,没人帮没人衬,只能独挑大梁。再往后推,她老了,怎么办。如果没有子女,那简直是部恐怖片……不敢想,不能想……斯楠坐在奶奶病床前,捉住奶奶的手。
伟贞还没到。伟民让二琥给她打电话。春梅不想站在旁边听,说去个厕所。上好,折回头。护士推着医疗车,挡在门口,春梅站了一下,却听到屋内传来二琥的声音:“老二,你哥身体不好,我又这样,一身病,你看看……”钱不想出,力也不想出。
“大嫂,不用担心,她愿意伺候,就让她伺候,年轻力壮,伺候个老人没问题,工作也不做了。就这点事。”是伟强的声音。显然在说她张春梅。听到他这么说,春梅有点意外。是,她休长假,照顾老人,付出,都没问题,老太太为自己的心,她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无怨无悔,她原本就没打算让伟强感激。儿子出事,她觉得和伟强的婚姻缓和了点,老太太病情加重,她索性看开,缓和不缓和都无所谓。可是,人不能无情到这个地步。她的“善良”也得有底线,他们不能对她的付出理所当然到全推出去!因此,春梅又觉得今天的会很有必要,她要替老太太教训教训这些“孝子贤孙”。
老太太只认春梅一个人,那她就是指挥官,指哪儿打哪儿。春梅忽然不愁了,离婚,生病,儿子跌落……算什么,人到中年,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包括倪伟强,他的所谓“受不了”,所谓危机,不是因为困难太多,而是困难太少!他所谓的脑子里的病,估计是他的臆想、他的借口。只要活着,谁也没资格轻松,但你有资格以轻松的心态面对。远远地,伟贞从走廊那头走过来,春梅伸手打了招呼,姑嫂俩在门口相遇,一同进门。
斯楠看着老太太。倪俊已婚,所以算大人,得带着老婆一起开会。病房地方小,几个人只好走到问诊大厅,凑成一堆。春梅不客气地开口道:“妈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不怕说实话,妈现在是一天不如一天,能撑多久不好说,咱们是能陪一天算一天,妈对这个家的贡献不用我说,眼下就是护理好妈,送她最后一程。这回出了院,妈还住我那儿,但护理工作应该正常化,三班倒比较合适。一家出一个人,轮着。”伟民不说话。伟强道:“春梅,大哥身体不好。”二琥连忙接话:“可不,春梅,妈年纪大,你大哥也不小了,我又是一身病,人家差点都不让我买保险,红艳又准备生孩子,不能劳累……”无尽地推托。
春梅不让:“那就让俊俊过来,他干活仔细。”倪俊看看红艳。红艳伸手拉他一下。倪俊表态:“我来吧。”二琥气得不看春梅。
伟贞道:“二嫂,钱我能出,人我到不了,或者就是出钱请人。”春梅说:“妈不认外人,让外面的护工来,人家也只能白天,晚上是主要的,耗人,得自己人来。”
伟贞转向二琥:“大嫂,帮帮忙。”
二琥瞬间端起来:“小妹,这不是钱的事,是各家对妈的孝心。”伟贞见话不好听,声调也大起来:“我不是不肯尽孝,是实在没那条件!”
“就当是夜里创作不就得了,你们作家,不都喜欢熬夜?”
“我白天创作,不熬夜。”
伟民跳出来:“别吵了!孝顺妈还推三阻四,像话吗?”伟强也不理解伟贞:“一周就一两天。”
伟贞着急:“我现在就是不成!”
“怎么你就不成呢!”伟强发火。
“我怀孕了!高龄产妇!危险,不能动胎气!”
所有人呆住。红艳脸上一阵烧。她感觉自己仿佛做错了什么,再细想,她什么也没做错呀!只是三姑怀孕,把她比对得有点尴尬。春梅咳嗽两声。伟民、伟强瞅着三妹,这丫头,真是叛逆到底!什么都不按照流程来。
二琥忍不住问:“谁的?”
伟贞撒谎:“一小演员。”
“这个……”二琥舌结。所有这一切,超出她的经验。
春梅扶伟贞坐下。伟贞不等别人问便说:“他负不了责,我也不指望他负责。”
“老三!”伟民感觉伤风败俗。
“孩子我得要。”伟贞斩钉截铁。春梅一看这架势,谁也劝不住:“老人我也得顾,白天我能看着,晚上,红艳,你帮帮三姑。”红艳哦了一声,不知所措。二琥拦阻:“小妹,你要生,红艳也要生,人别这么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