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冲撞

皇帝为贺万寿,特旨召姜家两位将军回京的消息很快在宫内外传开,一时间,几乎无人不艳羡于姜家所受的浩荡皇恩和在朝中举重若轻的地位,也有人暗暗猜测,皇帝会不会对姜家还有额外的封赏。

对于这些议论,皇后与姜清窈只作不觉,依然每日安心待在永安宫,并不曾与从前有任何分别。

“算起来,兄长他们再有四五日便该到京城了,”皇后笑意盈盈,“正好,他们一路辛苦,可以先回府上休整几日,再一道入宫向陛下贺寿。”

姜清窈点头:“姑母说的是,父亲和哥哥一路跋涉,待歇息后再面圣,也更加合礼数。”

“也不知此次他们能在京城待多久,”皇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很快便是年节了,若是能留下过完年,那便是极好的。”

这些年北境慑于姜家的威力,再不敢轻举妄动。姜清窈想着,若是陛下能够看在姜家多年来循规蹈矩、尽心尽力的份上,准父兄多待些时日,便一切圆满了。

只是这念头不过在心头转了一遭,很快便被她按了下去。帝王心最是难测,这么多年,陛下都不曾下过此般旨意,想来今年也不会例外。

罢了,即使父兄只能待一段时日,她也满足了。

“母后,我今日的书法课业被葛夫子夸赞了,”谢瑶音自殿外走进,献宝似的捧着一张字,递到了皇后面前,“母后瞧瞧?”

皇后接过,细细看了,笑道:“较之从前,确实大有进益。”

“多亏了窈窈日日陪我苦练,指点我,否则我也不会这么快开窍。”谢瑶音笑眯眯地挽着姜清窈的手臂摇了摇。

姜清窈笑着看她:“是阿瑶聪慧过人,可不是我的功劳。”

“如今萤雪殿风荷堂有你们六人作伴,素日相处可还融洽?”皇后问道。

谢瑶音撇了撇嘴,道:“旁人我自然是不知的,我只和窈窈在一处。至于三妹妹,她与那位傅姑娘好得如同一人,四妹妹与闻姐姐各自独来独往,甚少说话。”

“从前,凝玉同如婉很是要好,怎么如今冷落了?”皇后奇道。

“其中原因只有三妹妹自己清楚,或许她从未真心待过四妹妹吧。”谢瑶音道。

“都是姐妹,哪里有什么真不真心的话?”皇后轻斥,“如婉这孩子不至于如此。贵妃与怡嫔亦是交好,两个孩子自小一处长大,情分作不了假。”

谢瑶音忿忿道:“当年怡嫔分明是和秋妃娘娘先后入宫,又住在一处,却在秋妃娘娘亡故后迫不及待转投了贵妃,小意逢迎——”

“阿瑶!”皇后登时寒了面色,“住口!”

她面上如罩寒霜,厉声道:“你身为公主,怎能如此搬弄口舌是非,肆意议论旁人?”

谢瑶音抿嘴,不甘心地道:“我只是替四妹妹不值罢了,从前若不是怡嫔喝令她日日跟着三妹妹,她也不会勉强自己。如今,我瞧四妹妹比从前更轻松自在,焉知当初她与三妹妹是不是真的要好。”

皇后重重地在炕桌上拍了一记,道:“还多嘴?从前本宫都是如何教你的,你又是如何跟着夫子学的,竟学成如此模样。后宫嫔妃们如何,还由不得你轻易置喙。若这话传扬出去,连陛下也不会宽恕你!”

她恼怒不已,气息都有些乱。谢瑶音慌忙道:“母后息怒。”

“我只是一时信口开河,往后再不会如此了,”谢瑶音贴着皇后的裙角跪下,“母后莫要生气了。”

姜清窈见状,轻声道:“姑母,阿瑶一时失言,还请您莫怪。”

皇后缓和了一下呼吸,才道:“往后,你万万不能将这般言语轻易泄露于口,否则会招致无尽祸患,明白吗?”

谢瑶音小声道:“我记住了。”

姜清窈忙换了个话题,将此事翻过页去。皇后便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只是面上依然有些愠色。谢瑶音眉眼低垂,怏怏不乐地在一旁坐着。

直到这日晚间,两人回了寝殿,姜清窈才低声道:“今日,你为何会在姑母面前说那番话?我甚少看见姑母那般恼怒的样子。”

谢瑶音叹了口气:“许是一时情急了,忘了忌讳,便脱口而出了。但无论如何,我说的都是实情。窈窈,你久不在宫中,自然不知其中内情。怡嫔从前与秋妃交好,秋妃待她一向亲厚,两人情如姐妹。便是秋妃失宠后,她还曾不惧流言向父皇求情过。可秋妃娘娘故去后没多久,她竟好似忘却了从前的种种,竟跟在贵妃身后蓄意逢迎起来。”

姜清窈沉默片刻道:“那些往事或许另有玄机,况且怡嫔毕竟是陛下的妃嫔,论起来也是长辈,这般议论许是不妥。”

“我只是......觉得她丝毫不顾念当初与秋妃娘娘的情分,这样的人品实在令人心寒。当年,贵妃尚是妃位,便与秋妃娘娘不甚和睦,可怡嫔却——”谢瑶音深吸一口气,止住了话头,“罢了,我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两人言尽于此,便各自去梳洗安寝。烛火熄灭,姜清窈躺在床榻之上,却依然忍不住回想起白日的那番话。

往事仿佛笼上了一层又一层迷雾,她不知如何才能窥见其中真相。

长夜漫漫,她静静叹了口气,闭目睡去。

第二日是课假,用罢早膳后,谢瑶音道:“窈窈,今日长姐偕驸马入宫向父皇请安,按照从前的规矩,她会在从前的寝宫住一晚。我们去拜见一下吧。”

“长宁姐姐?”姜清窈想起从前,微微一笑道,“许久不曾见她了。”

大公主谢长宁出嫁已五年,驸马林昼是个清俊温和的文人,如今在翰林院当差,两人情意甚笃。公主出嫁后,入宫多有不便,但谢长宁一向孝顺,每逢月中月末,都会按例进宫请安。

她是皇子公主中最年长的,对弟妹们一向宽厚,因此每次入宫时,即便是眼高于顶的六皇子都会前来问安。

这几日天朗气清,日光繁盛,晒得人周身暖融融的。姜清窈换了身浅碧色的衣裙,迎着明媚晨光,与谢瑶音一道沿着宫道往谢长宁的寝宫去了。

谢长宁出嫁前一直住在她母妃昔日的寝宫——广阳宫。姜清窈随着谢瑶音走着,渐渐觉得眼前的景物有些熟悉。直到看见广阳宫旁的殿宇时,才恍然大悟。

她站在宫门外,微微讶异:“广阳宫旁便是长信宫?”

谢瑶音点头:“正是。”她偏头朝着长信宫里瞧了一眼,影壁后一片沉寂,仿佛无人居住于此一般。而相隔甚近的广阳宫里,已然飘出了笑语之声。她顿了顿道:“五皇兄一向不会出现在这样热闹的场合,想来也不会来见长姐。窈窈,我们进去吧。”

两人迈过宫门,一路进了殿内,果然见已经有几人到了,正在与谢长宁说着什么。姜清窈定睛一看,上首坐着一个眉眼含笑的女子,约莫二十来岁年纪,姿容端庄,观之可亲。她心头一热,唤道:“长宁姐姐。”

“窈窈?”谢长宁久未见她,一时间有些愣怔,片刻后才起身快步走了过来,携着她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上回生辰时,你托人送了礼,人却未至,原来是奉旨入宫来了。”

姜清窈笑道:“幸而今日长宁姐姐入宫,令我得以见你,否则我还得去公主府上赔礼呢。”

谢长宁莞尔:“怎么同我这般客气?”

一旁的谢瑶音道:“长姐,窈窈入宫后没多久便不小心扭伤了脚,养了好些日子才能下地行走,否则也不会等到今日才能见你。”

谢长宁讶异道:“怎么这般不当心?”

姜清窈轻描淡写道:“那日去韶园为姑母折梅花,没留神雪地里的石头便踏了上去,因此才伤着了,如今已无大碍,长宁姐姐不必担心。”

说到此处,她忽然想起那日在韶园时,分明是听见了有人抛掷了石子过来,恰好落在脚边,自己才会正好踩上去。姜清窈轻蹙眉,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正自出神时,宫人掀开帘子,谢如婉与六皇子并肩走了进来。六皇子满脸心不在焉,敷衍着朝谢长宁见了礼,在谢如婉身畔坐下,却一直坐立难安。

谢长宁看向他,发觉他始终盯着殿外,心中猜到了七八分,便道:“六弟若是想在院子里玩,尽管去便是,不必拘在此处。”此话一出,六皇子如逢大赦,很快起身往殿外跑去。不多时,几人便听见他喝令内侍陪自己玩闹的声音。

谢如婉瞥了眼飞奔出去的六皇子,面上浮起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对于这个不成器的胞弟,她实在是头痛,却无计可施。

“看着几位妹妹的模样,倒让我想起从前在宫中的时候了,”谢长宁脸上带着淡淡的温和笑意,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怀念,“那时候每日读书习字,抚琴作画,也十分有意趣。”

谢瑶音道:“长姐,如今你每个月都可入宫来,不如下次去萤雪殿走走吧。如今,风荷堂热闹得紧。”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却听见殿外院中传来六皇子的呵斥声,谢瑶音皱眉道:“六弟这又是怎么了?长姐,我出去瞧瞧。”

谢长宁笑看着她:“阿瑶如今越发有姐姐的模样了。”说着,她也起身往外走去。

姜清窈跟在后面,刚迈出殿门,便听见谢瑶音的声音:“谢怀颂,你又在惹是生非!”

她正欲看看六皇子到底在做什么,忽然听见身畔的谢如婉惊呼一声:“哪来的野猫?”话音刚落,一团毛茸茸的温热的东西贴上了姜清窈的裙角,她一低头,便看见那只熟悉的灰猫正有些慌乱地窜来窜去,像是受了惊吓。

姜清窈想弯腰去拦住它,然而灰猫似是被惊到了,慌不择路地往回跑去,恰好撞在了谢如婉脚边。

谢如婉嫌恶地皱起眉:“广阳宫里哪来的猫?这般乱闯,脏了我的衣裳。”说罢,她犹嫌不足,提起裙角便要一脚踢过去。

“等等!”姜清窈忙上前抱起了那只猫,“三公主稍待,我把它抱走便是。”

她的动作极快,谢如婉惊讶之下连忙收脚,只是依然有一股力道落在了姜清窈手臂处,对方却恍若未觉,只温柔地安抚着那只猫。而猫儿在她面前也变得乖顺起来,任由她抱了起来。

“姜姐姐,难道这是你......养的猫?”谢如婉的语气是掩不住的轻蔑,大约是觉得养一只这样灰扑扑不起眼的野猫实在是跌了身份。

姜清窈听出了她语气里的鄙夷,淡淡道:“我不过是不忍看它被踢伤罢了。”

另一边,谢瑶音正在教训六皇子:“谢怀颂,你为何要用石子扔那只猫?”

六皇子满不在乎地道:“不过是一只野猫,难道我还不能拿它来取乐吗?”

他又道:“我见过这只猫!那日在韶园,它也是这般胡乱冲撞了我,我气不过便拿石子扔了它,结果还是被它跑了。”

韶园,石子,猫......姜清窈心头霍然明朗,原来那日害自己扭伤的石头便是来自六皇子之手。一时间,她心中漫起一丝恼意,沉沉地压了压呼吸。

谢如婉开口道:“二姐姐,不过是一只无主的野猫罢了,方才还冲撞了我,可知它一向如此。倘若来日,它冲撞了父皇或是母后,又该如何?”

她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姜清窈,说道:“依我看,这样作孽的畜生便该打死,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不可!”姜清窈出声道,“宫中自有专门豢养动物的宫人,交给他们好生照顾便是,为何要取它性命?”

谢如婉笑道:“姜姐姐不知道吗?宫中养着的那些猫儿狗儿都是品相纯正、血脉贵重的,这种野猫怎可与它们相提并论?”

“长宁姐姐,”姜清窈看向眼下最年长的谢长宁,语气里带着恳求,“猫儿无辜,何必要它的命?”

谢长宁尚未开口,忽然自宫门处传来一个冷冷淡淡的声音:“皇长姐,这只猫是我养的。”

少年迈步进来,那双眸子如浸寒冰,看向了六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