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惊梦

“窈窈,”晚间歇息时,谢瑶音欲言又止,“今日你去寻手帕时,可曾遇到过其他人?”

姜清窈心中一凛,不露声色地道:“为何忽然这么问?”

谢瑶音道:“我去找你时,在那假山不远处遇见了皇兄。他见了我很是惊讶,问我为何来此处。”

“那......你如何说的?”姜清窈屏住了呼吸。

“我见皇兄面色有异,不似平日那般和颜悦色,便暗自留了个心眼,没有说出实情,”谢瑶音低声道,“我同他说,我散学后遇见一只猫儿,觉得有趣,便一路追了过来,不知不觉走到了此处,却再没发现它的踪迹。”

“他听了我的话后,似乎松了口气,还告诉我说,方才他也见到了那只猫,想来等我走至此处时,它已跑了。只是皇兄虽然面上又有了笑意,但看起来依然心事重重,目光不停地扫视着周围,似乎在提防着什么,”谢瑶音微微皱眉,“不知皇兄遇到了何事,竟会如此。”

姜清窈轻轻舒了口气,一颗心落到了实处。她道:“我在假山时,并未遇见什么人。想来我去时,太子殿下应当已经离开了。”

“那便好,”谢瑶音叹了口气,“我总觉得皇兄似乎瞒着我们在做什么事情。如今我们年岁渐长,我越发看不透他了。幼时,我们是亲密无间的兄妹,可如今,他首先是储君,而后才是我的兄长。”

姜清窈轻轻揽着她的肩膀,无声地安慰。

“罢了,”谢瑶音很快露出笑容,“不论如何,他永远都是那个待我极好的哥哥,这就足够了。”

今日演武场的桩桩件件事情实在令人疲惫,两人便各自洗漱,在寝殿歇下了。谢瑶音每晚还须练一页书法,因此见姜清窈困倦不已,便劝她先去歇息。

姜清窈也确实乏了,便没有硬撑,回了枕月堂后,便由微云服侍着躺下了。

微云吹熄了烛火,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寝殿内一片昏暗,只隐约自殿外透进一点稀疏微弱的光。

不知是今日的经历颇有些惊心动魄,亦或是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姜清窈神思俱疲,很快便坠入了无边的沉睡之中。只是她睡得格外不安稳,又如那日一般,做起了诡谲纷乱的梦。

梦中亦是一片昏暗。空旷的殿内,四下阒然无声。她试着动了动,却发觉自己浑身虚弱,没有一丝一毫力气,只能躺在床榻之上。

安静将黑暗无限放大,在这无声无息的空气里,渐渐升腾起一股难言的恐惧感。姜清窈不安地睁大眼睛,却看不清殿内的任何陈设。

忽然,殿外骤然风声大作,狂风吹刮着殿宇,卷起殿外院内的枯枝乱叶,发出沙沙声。片刻后,一场急雨落下,猛烈地敲击着窗棂,寒意随之渗透进殿内的每个角落。

和雨声一同落下的,是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有人缓缓推开了殿门,手中端着的烛台迸出明亮而刺目的光,一点点映亮了姜清窈所处的床榻。

她轻微瑟缩着,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来者是谁。可那烛火再明亮,却依然令人看不清眼前人的面目。那人开口,声音也缥缈得如同从遥远之地传来一样,听不清楚。

姜清窈的意识仿佛被人攫取一般迷乱不堪,眼前笼上一层又一层浓雾。她拼命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待浓雾散去,她一低头,却发现一只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另一只手则将一杯琥珀色的酒凑到了唇边。

鬼魅般的声音响起:“如今新朝已立,你也不必再活于世上了。”

“便随姜家亲族一道,归入尘土吧。”那声音愈发阴森,如同伸出爪牙的猛兽,姜清窈惊愕万分,拼命挣扎推拒,却只能眼睁睁瞧着那杯酒流入自己的喉咙。

那人冷笑几声,很快离开,殿内重归平静。意识渐渐模糊,耳边的喧嚣声如潮水般褪去,她如同溺水一般呼吸困难,整个人气息奄奄。即使在梦中,姜清窈却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濒死之感。

她伸手缓缓抚上面颊,一低头却看见指尖沾满了血。姜清窈一愣,随即意识到,那是自己饮下毒酒后吐出的毒血。她感受到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缓缓流逝,身体发冷,再也捱不住,缓缓阖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忽然被人猛地推开,刀剑相碰撞的清脆声盖过了密密雨声,夹杂着几人的惊呼,不过瞬息便静了下去。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奔向她,姜清窈感觉到一片温暖缓缓把自己包裹住,有人颤抖着手,捧起了她的脸。

他的身上带着瑟瑟寒气,可掌心却是热的,拼命暖着她的脸颊,似乎想要让她冰冷的身体回暖。倏而,滚烫的泪一滴滴落在她眼角,流过她的面颊。他抬手,一点点拭去她唇角的血迹,随即将她整个人用力地拥进怀里。

他的怀抱炙热,姜清窈情不自禁地紧紧依偎进去,想要留住那点难得的暖意。

“窈窈,对不起,”他声音发颤,“我来晚了。”

这声音让姜清窈心头大震,即使在梦中,她也认出了,说话之人正是谢怀琤。可他为何会说这些话,又为何对自己的死如此痛彻心扉?

她张口欲问,意识却渐渐剥落,耳边只听见他一字一句道:“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那些伤害你的人,我会一一手刃。”声音变得阴郁,藏着彻骨恨意。

一语终了,姜清窈看见谢怀琤的神情蓦地柔和了下来,他缓缓弯腰,在她已然冰冷苍白的唇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谢怀琤的唇温度滚烫,唇齿相依之间,姜清窈似乎尝到了泪水的酸涩。

许久,谢怀琤缓缓直起身。唇瓣沾染了她唇角的血,他却毫不在意,而是露出一个凄冷的笑:“窈窈,待我做完那些事,便会去陪你。你等一等我,好不好?”

“谢怀琤!”姜清窈惊叫一声,一身冷汗,从梦中醒转。

她霍然从床榻之上坐起,一颗心仿佛要跳出来,隆隆心跳声在这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清晰。许久,姜清窈睁开眼,眼前是黑漆漆的内殿,虽看不清陈设,但熟悉的气息让她意识到方才可怖的一切皆是梦。

“姑娘,怎么了?”微弱的烛火由远及近,微云捧着烛台,一脸担忧地走了过来,“又做噩梦了吗?”

姜清窈抬手摸了摸唇角,确认那里没有血迹。只是那被灌下毒酒的感受太过真切,以至于她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微云,”她开口,声音颤抖,“我方才梦见自己被囚禁在一座宫殿内,还被迫饮了毒酒,没了性命。”

“怎么会如此?”微云又是惊愕又是心疼,“姑娘,这梦太过离奇,定是些胡思乱想,与你无关。姑娘切莫太过在意这梦中种种事情。”

她柔声道:“以姑娘的身份地位,怎会遭受那般变故?快莫要多想了。”

姜清窈双手掩面,低低叹了声道:“我也不知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可是梦境太过真切,当真令我惧怕。”

想起梦中那未知人的话,让她与姜家一道归入尘土,难道梦中,姜家也遭遇了什么惨烈横祸?冷汗慢慢浸透衣衫,姜清窈顿时觉得心慌意乱,一把掀开了床帐,语气急促:“微云,父亲和哥哥近日有没有传信回来?母亲在家中还好吗?他们......他们......”

若只是她一人身亡也就罢了,可为何会搭上姜家所有人的性命?姜清窈周身发冷,眼前一阵阵晕眩。

“姑娘忘了?昨日大将军的信件才送了过来,上头说,大将军和少将军一切安好,让姑娘不必挂念。而夫人在京城之中,自然也是安然无恙,”微云握住她的手,“姑娘安心。”

姜清窈心绪稍宁,缓缓吐出一口气。

“姑娘安心睡吧,奴婢在这里守着。”微云扶着她躺下,为她掖好被角。

姜清窈闭上眼,脑海中却忍不住浮现出方才梦境中的一切。那个下毒之人的声音辨不真切,是男是女也不知。梦中唯一真切的,竟是谢怀琤。

只是......他怎会那般亲密地对待自己?这梦中的一切,究竟有何种前因后果?

然而直到天明,姜清窈再也不曾回到那个梦之中。晨起时,皇后瞧她神色恍惚,眼下有浅浅的青色,问道:“窈窈,昨夜不曾睡好吗?”

姜清窈回神,勉强笑道:“做了个怪梦,因而睡得不安稳。”

一旁的谢瑶音凑近瞧了瞧她的面色,抬手抚了抚她的眉眼道:“梦中一切都是虚妄的,我从来不信。窈窈,你也不必挂怀。”

姜清窈不愿让她们担心,便笑道:“我明白。”

正说着话,宫女很快摆好了早膳,三人刚刚坐下,便听见外间通传声,说太子到了。

皇后放下筷子:“衍儿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

门帘掀起,谢怀衍一身锦袍,迈步进来。他面上还是一贯的从容温和,只是那步伐却似乎不似平日那般四平八稳。

姜清窈屈膝向他请安,但思绪却显然不在眼前,而是怔怔地想着昨夜的那个梦,自然也没有察觉到太子今日看向她的目光与平日的客套疏离不同,更多了几分探究。

待几人依次落座,姜清窈沉默地喝着碗中的粥,耳边听着皇后与那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家常话,提及数日后便是三皇子的生辰,届时会按照宫中规制,为他设下宫宴,大家热闹宴饮一番。一切都和往常无异,直到太子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了她身上。

“说起生辰之事,我忽然想起,表妹入宫许久,我竟还不知你的生辰,”谢怀衍笑意温润,“你如今既长住宫中,想来往后生辰也会在宫中度过。”

谢瑶音闻言附和道:“窈窈,你不是五月初七的生辰吗?待那时,让母后好好为你张罗一番吧。”

谢怀衍眉眼微微一凝,笑道:“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