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大亮妹妹的尸体就在河汉村口三里外的小土沟里。
尸身已化为白骨，看衣物的腐烂程度，死了应该有数年了。
裸露在外的尸骨没有发黑，是正常的腐化痕迹，只是头骨略微有些扭曲，枕骨下正好有一个凸起的石块，上面能看出些微的暗红色。
“你妹妹她不是被僵尸所害，应当是路过这里不小心滑落摔死的。”卫昭开口。
妹妹只是因为意外而离世，没有经历村子的浩劫，这算是对岑大亮最大的安慰了。
“那就好。”
他脱下外衣铺在地上，小心地收敛着妹妹的尸骨。
为她攒的嫁妆钱还没攒够，不过那也不重要了。
“我离村那年，她只有八岁，哭着追在我身后，一路上连摔了几跤，一直追到村口，最后被邻居家王婶抱回去了。她头上这根银钗，是我做下人得到的第一件赏赐。我是邬府六姨娘院里的下人，六姨娘是远嫁到金陵的，思家甚苦，所以也不许院里的下人回家探亲。六年前主子有了喜，这才恩典我回家探亲，我带了不少金陵的好东西回来，这钗子就是其中的物件。我妹妹见了，似乎也没有多欢喜，只是拉着我去看院里抱窝的老母鸡。我原以为她不喜欢，没想起她死前都戴着……”
岑大亮拾着尸骨，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
卫昭安安静静地听着，就连性子火燥的阿苗也没有出声打断他。
岑大亮把妹妹葬在了村口，一眼就能看见有归人回村的地方。
“阿苗姑娘、卫道长，我打算带着何柱子回金陵，你们呢？”
“我们在这里还有事情没处理，有缘金陵再见，一路保重。”
卫昭和岑大亮告了别。
“僵尸都除完了还有什么事？赶紧给我解了共生咒，再把楚望瞳术给我，我回金陵拿钱走人了。”
卫昭盯着阿苗一声不发。
“……唉，好了好了，楚望瞳术我也不要了，我们赶紧走吧。”
“事情当真解决了吗？当日袭击你的那东西是什么？”
阿苗一张嘴，就被卫昭打断，“不要和我说是王横，他没有那本事。”
见瞒不过他，阿苗只能一脸正色劝他，“那东西太危险了，你去就是白白送死，早点回金陵玩几天，醉生梦死几天这事也就过去了。”
“我不能放任魔物继续残害性命，不能再有第二个河汉村出现了。”
“你别死脑筋。卫昭，以你的本事和道心，离得道成仙不远了，找个山头安安静静待几年不好吗？你就当自己不知道，会有别的道士来收它的。退一万步，就算没人阻止这魔物，你口中的天道也会介入。你一个小小修道士，别去淌这趟浑水了。”
“吾不为生则天下无我。今日我视若无睹，下一个受害的就是山阳村，山阳村之下，还有更多面对妖邪无能为力的凡人。”
“好吧，你去吧，反正我是不会管你的。”阿苗好说歹说还劝不动这个死脑筋，心里也憋了火。
卫昭转身，“那你等我回来给你解共生咒。”
阿苗气得原地跳脚，“你还能有命回来吗？敢情我护了你一路，是给那个魔物送点心的？”
“你是不是怕它？”卫昭故意激她。
阿苗又不傻，可是还是嘴硬，“笑话，我怕它？要不是那日它趁我不备偷袭我，我才不会受伤。不过它也没讨着好，中了我的护身之法，估计还在养伤，不然这几天能有那么安生？”
卫昭一听那魔物受伤了，觉得当下就是除掉它的大好时机，更是顺着阿苗的话说：“听起来那魔物未必打得过你。”
“自然。”阿苗抱着手臂有些飘了，“不过本来呢我是要去好好教训它一顿的，但是看在它也中了我一击，我一下它一下，算是扯平了，这件事我就不掺和了。”
这是什么歪理。
“扯平了吗？你看看你左手手腕上的东西。”
阿苗一愣，抬起左手，在手腕内侧找到一个不显眼的黑色图纹，仔细看去有细微黑气从上面蒸腾而出。
“这是什么东西？”她有些心慌。
“你被那魔物标记了。不论你去哪，等它伤好后都会来找你。不过你本事这么大，应该也不怕它吧。”
阿苗这下当真是乱了，咬牙开口：“……我想了想，反正都到了这里，就顺道跟你一起去看看这魔物。山阳村的人刚没了小辈儿，怪可怜的，我就做件好事吧。”
她心里打着算盘——妖法对上魔物并不占便宜，以后若是真的被那东西找来就不好了。现在好歹有个道士在身边，道术能够克制它一些，二对一胜算应该大一些吧。
卫昭背着阿苗轻轻笑了一下，“指路吧。”
阿苗带着卫昭来到洨龙河边，“就在这下面。”
“水下？”
“是的。我能感觉到那东西的相性是火，不知道为什么找了片河沟做窝。”
卫昭看了一圈，沉声说：“山聚水势，水气下沉为困局，魔物是被人封印在河底的。周围风水局没有被完全打乱，也就是说封印只是被冲破了一些，等它完全破除封印，会是一场浩劫。我们得趁封印没有完全松动前解决它，加上它被你所伤，现在是除掉它的最好时机。”
但阿苗完全不这么想，还没完全破除封印就这么强，现在从送一块点心变成了送两块。
“……丑话说在前头，到了下面我可护不住你，真有什么事我就自己跑掉了，你可不要怪我，冤魂也不要来缠我，这都是你自己非要下去的。”
“嗯。”卫昭轻声说，“不怪你。”
两人对视一眼，面容都有些严肃。
进了水下，阿苗在前头做引导，卫昭在后面跟随。越往水底越暗，怕卫昭跟丢，阿苗周身释放出妖光。
很快，他们游到了一个水道口。阿苗回头，对着水道里面指了指。
两人一前一后，游进水道。
这水道不仅狭窄，稍微撑开手就能摸到周围粗糙的岩壁，里面水温明显下降，似是寒冰所化。水道深处时不时冲出激烈的暗流，还伴随着可怕的怪叫声，两人前进速度慢了不少。
这里明显与刚才的河水不同，应该已经是魔物的活动范围了。卫昭开了护身阵，周身布了一层金光，和阿苗的妖光互相辉映。
过了一个极狭窄的折角，前方水道豁然开朗，洞壁消失了，伸手触摸到的只有水流，上下左右全是空落落的，没有着脚的地方，似乎是一片无尽的空间。
卫昭加速游上前，拍拍阿苗的肩，示意她熄掉身上的妖光。
水下的光源全暗下来，却并不像之前一样漆黑一片，有光亮从他们的斜上方照下来。
两人往亮光处游动，越往上游压迫感越小，最后“哗啦”一声，两人浮出水面。
阿苗抹去脸上的水珠，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巨大的洞壁，上不见顶，水道到这里几乎是尽头了，水面两边是暗滩，随着洞壁延伸到深处。
两人上了岸，才知道光亮的来源是何处。
洞壁上长着一些奇形怪状的菌菇，幽幽发着莹光。光线不是十分明亮，但足以照明。
离了水阿苗心下放松起来，都有心情和卫昭开起玩笑了。
“怪不得之前听河汉村的小童们说洨龙河底下连着的是黄泉水。你看这路，像不像通往阴曹地府的？”
“九年前地府大改造，通完地府的路也重新改建过，比这里宽敞平整。”
“切，说得像你去过一样。”给他能耐的，还地府大改造。阿苗全当他在一本正经瞎编。
事实上卫昭确实因为出公差去过不少次。
“哎哟——”
阿苗走路不仔细，被地上突起的东西绊了一下。
卫昭俯身查看，那东西黑漆漆、圆滚滚的，一半埋在地下，一半露在地上。表面摸着细腻光滑，隐约带着一股香气。
“是阴沉木。”他开口。
“阴沉木？”
“木头埋于河床深处，千万年间吸收了水气和阴气，才能演化成阴沉木，不朽不坏。阴沉木极其难寻，民间爱用它来辟邪，一两木头，十两黄金。”
阿苗瞪大了双眼：这宝贝这么值钱！
她赶紧蹲下身去抠，用足了十分力，可是阴沉木纹丝不动，像是和地面长在了一起。
“你看。”
阿苗往前方看去，前方地面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凸起，竟然全是阴沉木！
“乖乖……”阿苗张大了嘴，全身心都被这片贵比黄金的地占据，恨不能把这片地撬起带走。
卫昭眉目间满一片肃色。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发财了！”
“错，意味着那魔物……已经被封印了上万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