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意外地,当叶甚丢出那枚赤练蛇妖的内丹时,现场一片哗然。
比起关于高阶妖兽为什么会惊现于畋斗之中,众人更关心的显然是叶甚居然能成功斩杀它?
那可是太师大人亲自抓回的高阶妖兽,即便让教内唯三的高阶修士去,也少不得大费一番功夫。
登记的修士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这……这是你猎的?”
叶甚想起那句道貌岸然的“出家人不打诳语”,遂学着露出一个谦逊的微笑,道貌岸然地点头道:“天璇教果然乃风水宝地,想必是受了太师大人的福泽庇佑,让鄙人得了天时地利与人和,才侥幸斩蛇成功。”
听闻身后阮誉低声发笑,叶甚心道,这么说可不算是说谎。
“啪”地一声脆响,柳浥尘直接将手上的茶盏摔在地上,高声斥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高阶妖兽会在畋斗中被放出来?!”
急急地走近叶甚身边,四下打量她问道:“你可有受什么伤?”
语气仍是冷的,可关切之意溢于言表,在场其他人关心的都是他们的成绩,独独柳太傅首先在乎的是他们的安危。
叶甚颇有些感动,好像明白了尉迟鸿所言的“温柔”,摇头道:“多谢太傅大人,我没什么大碍,就是仙力有些透支,休息几日即可。唯一受伤的是我的室友何姣,她被妖兽的啸声震得不轻,烦请找个大夫给她看看。”
柳浥尘闻言微微松了口气,挥手示意尉迟鸿过来,嘱咐道:“先送他们回去,再请孙药师去给何姣诊治下,有什么需要的药尽管给他们用。还有,把我殿中的那株千年参王拿去熬了,给叶改之送去。”
尉迟鸿略感诧异,欲言又止什么又被师尊给瞪了回去,只得应道:“是。”
如果说叶甚方才是颇有些感动,现在简直就是感激涕零不知所言了。
千年参王,那可是有价无市的稀罕物啊,对她恢复仙力可谓大有裨益啊,她这还没正式拜师呢,柳太傅把自己珍藏的仙药说给就给了她,真是……
呜呜呜她决定了,从此刻起柳浥尘就是她全世界最好的师尊。
叶甚和阮誉交换了下眼色,齐齐行礼:“那我等就先走一步了。”
“放心去吧,赤练蛇出现在畋斗中的事,我之后定会彻查清楚,给你们一个交代。”范以棠此时也站了起来,和蔼可亲地对他们二人道,“恭喜两位,能如此出色地通过第三考,实乃后生可畏,日后不可限量。你们只管好生休养,闭幕礼我们会酌情延后的。”
叶甚冲着他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转身便走。
无需回头都能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那道不善的视线,叶甚抿嘴冷笑。
贼喊捉贼,你彻查能查得出什么才怪。
不是后生可畏,是你姑奶奶可不好惹!
最终成绩隔天便公布了,而闭幕礼则推迟到了三日后。
阮誉和叶甚当仁不让地继续稳坐文武斗各自的魁首,甚至凭着第三考的逆天高分,将仅次于后的考生都甩开了一大截。
何姣被灌了碗顺气活血的药后很快也醒了,好在叶甚及时封住了她的五感,所以没受什么影响。
而她沾了第三考组队高分的光,排名从垫底一跃而至第十名——这对她而言已是意外惊喜的结果了。
叶甚看着榜单上的前三甲,总算如她所愿不再有何姣的名字。
文斗的前三甲是言辛、邓葳蕤、晋九真,她没记错的话,后面两个人还都在她兜售押题的对象中……至于武斗,没有前三甲,唯有她一枝独秀。
柳太傅的原话据说是:除了叶改之,一个能打的都没有,选什么前三甲?我是山脚下按斤收垃圾的老太吗?
固然是句实话,但她师尊这张嘴也真够损的……
至于赤练蛇妖为何会出现,果不其然还是不了了之了。
范人渣装模作样查了两天,最后告知只是意外。
说是畋斗中有一名失败的考生,身上穿了件蛇皮软甲,不巧扒的正是那蛇后代的皮,从而引发了它的暴动,强行冲破禁制从中心地带闯了出来,这才撞上叶甚等人。
那名考生姓甚名谁不知道,只知道被勒令不准再参赛后,便逐下山去了。
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天知道!
总之虽然意外频发,这届星斗赛总算可以就此告一段落。
可惜有句话叫做天若有情天亦老,老天最爱开玩笑。
生命不息,意外不止。
叶甚在闭幕礼上低头看看手里的天璇剑,又抬头看看这次连同阮誉在内都呆若木鸡的一众人,挠挠头,讪笑两声。
“那个,不好意思,我拔岀来了……”
变故还要从一个时辰前说起。
星斗赛的闭幕礼在泽天峰的第二主殿天璇殿举行,大致可分为三步,第一步照旧还是三公依次发言,阮太师还是言简意赅,柳太傅还是言辞犀利,而范太保言还是多到和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
第二步是入门礼。
本次星斗赛通过三考的共七十二人,武斗二十四人,文斗四十八人。先祭天,再向三公行礼,继而用晨露行净手礼,最后以修士之身立誓,立的自然是天璇教的教规,正是泽天门侧石柱写的那句“悯生问道,不计谤詈;愿泽天恩,万古余璇”。
行完入门礼后,便算是天璇教的正式弟子了。
第三步则是专属于前三甲的拜师礼,文斗在殿左,向太保行拜师礼,武斗在殿右,向太傅行拜师礼。如三甲中有人提出未授仙印,则可在拜师礼后,由太师额外行礼赐印。
结果第二步的祭天才刚开始,就出了谁都没想到的意外。
——叶甚她一不小心就拔出了创教仙人留下的天璇剑。
然而她真是一不小心的。
天璇殿的门口立有一石座,座上插着一把仙剑,那仙剑看着没什么厉害之处,可据说是千年前创立天璇教的那位仙人所留,故以教名命名之,称其为天璇剑。
天璇剑一留便是千年,无人能将其拔起。祭天中本来开始是让新入门的弟子依次上前试试,但毕竟谁也没指望能拔岀来,就俱是碰碰了事,权当沾沾祖师仙气了。
叶甚摸着良心说,她也同样没做不切实际的指望,但谁让她一看见东西没摆正,就犯起了强迫冲动,遂手贱地抓起剑柄,琢磨着该往左挪多少——
结果,那插在石座上千年之久的天璇剑,嘎吱一声,给她拔起来了。
于是出现了众人看呆而她拿着天璇剑不知所措的意外场面。
叶甚:“……”
她现在去治这毛病,还来得及吗……
寂静半晌,还是阮太师站起来救场了。
“仙剑有灵,自会择主,天璇剑是阁下的了。”阮誉看着叶甚笑得意味不明,带头鼓掌贺道,“恭喜叶改之。”
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出于“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很厉害”的心态,跟着太师鼓起掌来。
接下来的整个入门礼,叶甚都神游太虚中,唯一的感觉便是腰间佩着的那把天璇剑,着实有些烫人。
直到行拜师礼时,柳浥尘接过叶甚手中的茶盏,轻轻扶起乖乖跪在自己面前的新徒弟,低头在她的佩剑上系上了剑穗,她才缓过神来。
“剑穗上挂着的是碧玺,看来红色很适合你。”柳浥尘淡淡地跟她解释道,“星斗赛中为师看得出,其实你修为已足够精进,想来为师也没太多能教你的。碧玺,谐音‘辟邪’,颜色艳丽,是很适合我们女子佩戴的平安石——不求得道,但求无恙。”
不求得道,但求无恙。
叶甚泪盈于睫,诚心实意地叫出了那句“师尊”。
柳浥尘的愿望倒与叶无眠的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谋而合。
都是何其平淡美好的愿望。
但在现实面前都何其难全。
为求无恙,她叶甚只能拼命追求得道,别无他法。
却原来有个人能告诉她无恙即可,感觉如此安心。
而一想到曾经看到柳浥尘的那般结局,本就觉得不甚舒适的画面,现下愈发令她窒息。
如果说刚重生时她还没想好要怎么个逆己法,如今亲身在天璇教走了一遭下来,直到此刻,她是彻底笃定了想法。
——她要肃清天璇教,亦要保住天璇教。她想保住阮誉、柳浥尘、柳思永、何姣,甚至是尉迟鸿,或许今后还会加上别的人。
——为修仙大业,亦为自己本心。
最后额外的行礼赐印,叶甚和“言辛”自是不需要,邓葳蕤和晋九真两位和何姣年岁相仿,都是刚成年不久的小姑娘,还未来得及授予仙印,依着老规矩,便由太师本人给她们二人行礼赐印。
此时的阮誉当然是本尊,而那个“言辛”看来只是他使了个高阶幻术将木偶临时幻化而成。这也难怪,纵使这会还没问清楚他假装拜入太保座下意在何为,但让他真给那人渣下跪拜师,他不嫌膈应叶甚都要膈应死了。
阮誉着了一身厚重华贵的太师服,白袍披身,玉面束冠,模样俊美又柔和,当真是仙人之姿。
他伸手拿起赐印对象手上举着的凤尾笔,指尖仙力盛放,认真地,虔然地,一笔一画在她们掌心写下笄礼仙印。
叶甚在一旁看着,突然心口猛地一阵没来由地揪起。
那感觉极其陌生,既痛,又苦,还有紧张,却更多是饱胀满溢的狂喜。
她阖上眼帘,遮住了面前行礼赐印的一幕,可是眼前却清晰浮现出了另一幕行礼赐印的画面。
那画面中的人,正是她和阮誉。
阮誉和现在并无差别,而她看上去要比现在略小一些,准确说是略稚嫩一些,身形虽无变化,容貌做了伪装,但眼神中透着未经世事的干净澄澈,和现在的她大不相同。
她跪在这天璇殿的正中央,跪在太师面前,眼睫微微颤抖,看着阮誉拿起她手上的凤尾笔,声音轻不可闻地道出了自己真正的名字。
——叶甚。
作者有话要说:和读者讨论才发现,自我感觉顺溜的教规居然有歧义orz
“悯生问道,不计谤詈;愿泽天恩,万古余璇”的意思是:
悯苍生疾苦,潜修仙问道,不计诽谤与责骂;
祈愿受天恩之福泽,使天璇教万古长存。
重点在不计谤詈(lì),意在提醒“做自己觉得该做的不要管别人怎么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