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京城陈家的后院里,严冬即将来临前,万物萧索的午后。同样退休的三个老家伙,坐在一起喝茶闲聊。
陈老爷子的结论,带着一点鬼子进村的味道!
“郝南还是要把宛陵抓在手上的,尤其是现在的情况下,更是要千方百计的抓在手里。不过他怕老陈,所以滑头的出了个主意,让赵越找到我那里。”周明道淡淡的一笑,目光微微的转向那远处。落叶在风中徐徐飘舞,枯藤在院墙上坐着最后的挣扎,发出哗哗的声音。
陈老爷子一句是一副不动如山,看什么都不慌不忙的表情,端起茶壶给两位续上之后,喝了一口才慢悠悠的说:“赵越开出的条件是啥?”
“海滨市一把手!”周明道似乎还在走神,目光没有收回来。
“我想一想啊,好像海滨市的一把手,没几个能善始善终的!”张大炮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听的周明道猛的回头,瞪着张大炮说:“你知道的还不少嘛?”
张大炮叹息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但凡一个地方有陆军和海军同时存在的,哪有不经常出点摩擦的?互相不服经常顶牛,再说滨海市是整个南海前线的后勤补给启运站,眼下南海形势纷乱,想不关注都难。”
“郝南怕我们不答应,直接让杨帆迈进两步,这个诱饵还真的不小。算了,里子面子都有了,就别端着架子为难晚辈了。”放下茶杯,陈老爷子给出了最后的结论。
“这不太好吧?杨帆身边一个帮手都没有,天涯省那个地方,两眼一抹黑啊!”张大炮不满的嘀咕了一句,眼睛看着陈老爷子的表情变化。
陈老爷子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但是没说话,反而看看周明道。无奈的周明道苦笑说:“杨帆是我的学生,他会怎么做,我也不能全猜到不是?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小子漫天要价的本事,倒是深得老陈家的真传。”
三人相视片刻,一起哈哈大笑。
曹颖元从省委组织部走出来的时候,脑子里多少有点乱。怎么就把自己弄到天涯省去当市长了?在江淮市干的好好的,怎么就给弄到那里去了。看来,这几年在江淮市高举反腐旗帜,得罪了不少人啊。
回宾馆的路上,曹颖元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长叹一声之后,苦涩的摇摇头。半年前市委处理一个干部的时候,当时市委书记生病住院动了手术,就是主持全面工作的市长曹颖元强力主张要严厉查办,过程中某位领导打来电话暗示要松一下手。当时曹颖元把架势都拉开了,想收也收不起来。后来听说某领导和郝书记的关系不错,曹颖元还非常担心的了一阵。现在看来,祸根在那个时候就埋下了。
古时候,天涯省都是官员的流放地,曹颖元坐在车上一阵苦笑,心说我这是不是被流放了呢?可惜自己不是文人骚客,不然可以写首诗啊词的,感怀一番。这几年在江淮市,曹颖元的成绩一般,作为一个政法干部出身的官员,在发展经济方面,曹颖元的办法不是很多。所以几年的市长干下来,他只能在肃贪和便民工程方面做点文章。总而言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调到天涯省去,曹颖元的心情自然有点糟糕,天涯省受地理环境的影响,经济水平在国内排名不高。到那里去干一届市长,基本干完了就可以退休了。现在想起来,曹颖元觉得自己操之过急了,半年前那个事情太过想表现自己,并借此争夺一下市委书记。可惜事与愿违,结果是被人发配边疆去了。
相比于曹颖元的待遇,杨帆这边就大不相同了。这一日正在办公室里看文件,突然门口听见林顿在和人说话,杨帆心说是谁在门口这么闹,一点规矩都不懂。
结果朱子扬大摇大摆的走进来,看见杨帆笑的贼兮兮的说:“杨书记,给您贺喜来了。”
三十岁的杨帆看起来和以前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26-7岁的样子,只是看起来比以前更沉稳了。这个世界上要说那个地方最能锻炼人,自然是数体制内。八年的时间,从一个不满23岁的青年,到如今的市委副书记,杨帆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个青涩的年轻人,已经成为了遥远的记忆。热血和冲动,也称了过去式。如果要说还有什么是没变的,那就是杨帆立身处世的原则和底线。
朱子扬来的突然,杨帆很自然的一道审视的目光看过来,发现这家伙的眼神有点躲躲闪闪的。杨帆的心理微微的叹息了一声,朱子扬都是奔四的人了,居然还有这个坏毛病。每次心里有鬼的时候,眼神总是不能坦然,尤其是眉心处,总是会露出一点淡淡的皱着,随着年龄的增加,这个皱褶看着就更明显了。
站起身子,杨帆出来握了个手,两人隔着沙发坐下。茶水端上烟点上了,杨帆望着朱子扬笑而不语。
朱子扬叹气着摇头说:“你这个小子,能不能不要这样?为什么每次我心里有鬼,你都能提前知道似的?知道你就知道了吧?每次都这个表情,不阴不阳的笑着,看的人渗的慌。”说罢,朱子扬一拱手做求饶状说:“兄弟,给条活路走行不?”
“说吧,你最好开门见山,不要兜圈子。”杨帆收回目光,心里强烈的感觉到,自己可能要离开宛陵了。
“我家老子发话了,让我来做你的思想工作。做通了,帮我运作一下提副厅,做不通我还是原地呆着。”说出真话,朱子扬的目光中闪着一阵雀跃,看来盼这一天有日子了。
杨帆脑子里大致的想了想各种可能性,结果都外乎是那么几种。看来这江南省是容不下自己了,郝南估计也做通了上面的工作。这几年郝南对杨帆基本是一种不闻不问的态势,尤其是几次汇报工作之余,言语之间都在暗示杨帆主动提出调离宛陵。宛陵是杨帆生长的地方,要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结果大致是要调离到外省去。作为副书记在本土还说的过去,真要当一把手,原则上还是要回避一下的。虽然很多强势的人,并不把原则当一回事。
说心里话,杨帆并不喜欢郝南这个人。他的控制欲太强,又喜欢权谋那一套。在宛陵的日子里,这两年杨帆已经非常的低调,主要精力都放在发展经济上。即便是这样,郝南还是把杨帆当作一个定时炸弹对待,千方百计的要调走杨帆。
从某种角度而言,杨帆能理解郝南的心态,谁也不会喜欢一个背景强大又不怎么好拿捏的手下。动的话,怕得罪人,不动的话,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能惹出两年前的那种地震来。
“你家老子是不是要退了?”杨帆淡淡的笑着问了一句,朱子扬苦笑着点点头说:“是啊,他不退我怎么提?交通厅是那么好进的么?”
“老朱,你还是不了解你家老子。他让你来不是让你做说客的,只不过是来通知我一声,事情已经成定局了。让我提前有个心理准备罢了。”杨帆说着多少有点怅然,走到窗子边极目远望,这个城市是杨帆奋斗多年的地方。真的要离开的时候,还真的有点难舍啊。
朱子扬顿时就愣住了,杨帆淡淡的笑着说:“不出两天,省里的意思就能下来,本人将正式卸任市委副书记。”
“你当是你杨半仙啊!”朱子扬哼哼一声说,杨帆淡淡一笑说:“有的东西,你在这个位置上就能体会的到。不在位置上是无法体会的。其实要调走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最近两个月,郝南一直在暗示我。我觉得他一直在等机会罢了,走是一定要走的,就是看去哪里而已。不过,凭感觉,这次去的地方,应该不是啥好所在。”
杨帆说罢,朱子扬的嘴巴有点合不上,好半天才说:“你小子是不是人啊!”
摇摇头,杨帆不想解释的太清楚。郝南对自己的怨气,呵呵,不提也罢。能够调离宛陵,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不是一件坏事。官场上的事情,上位者总是那样,实在拿你没办法,我请你离开。
“西还是北?”杨帆这次还真的算错了,朱子扬听了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一阵得意洋洋的大笑后,非常小人得志的说:“错,是南!还是最南!”
杨帆楞了一下,淡淡的说:“那地方还凑合。”
话音刚落,电话急促的响了起来,杨帆回到位子上,拿起电话“喂”了一声,电话里传来朱部长沉重的语调说:“杨帆,朱子扬到了吧?”
“朱部长,这些年蒙您关照的地方很多,您也别为难。”
杨帆这么一说,电话里的朱部长叹息一声说:“事情来的比较突然,这次天涯省借调的正厅级干部有两个,另外一个上周已经出发上任了。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省委让我先跟你谈话,总的原则是尽快卸任交接,天涯省那边催的很急。”
还有一个会是谁?杨帆想到这个搭档不过是一转念的事情,并没有多想。
“好,我现在就收拾一下到省里。”
尽管知道杨帆要调走了,董中华听到门口有声音的时候,还是出门来迎。客气的握手之后要把杨帆往里让,杨帆笑着摆手说:“不进去了,我就是来提前打个招呼。省委组织部请问去谈话,估计我要离开宛陵了。”
尽管心里都快乐开花了,董中华还是挤出一丝难过的表情说:“太可惜了,宛陵市怎么能离的开你啊。”
杨帆心里一阵苦笑,心说这家伙还是那么虚伪啊。
车子已经出了市委大院,董中华站在原地,心跳的速度还是非常的快。一个星期之前,何少华就暗示杨帆要调走了,想必这个消息元振也该知道了。感觉到额头上的汗珠往下掉,小腿还在微微的发软,董中华不由一阵懊恼的跺了跺脚。
很丢人,但是又必须承认,这是一个心理惯性。过去的两年里,虽然杨帆不怎么乱插手宛陵的方方面面,但是有这么一尊神的存在,董中华说是寝食难安都不过分。如今这个家伙就要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快感,瞬间淹没了董中华的全身。
罗达刚最近非常的烦躁,这个烦躁不是因为知道自己要提半级,而是因为知道杨帆要走了。压在身上的一块大石头要搬掉了,但是罗达刚丝毫感觉不到快感,反而有一种屈辱感。人就是这样,当你把一个目标当作对手,努力想去击败对手的时候,突然发现对手强大到自己根本无法撼动。那种痛苦真的太折磨人了。罗达刚自诩才高,要不是当年在山西出事情,如今恐怕已经快提副省级了吧?原本打算在宛陵曲折两年提正厅,结果杨帆这个瘟神一到,足足耽误了自己三年的宝贵时间。对罗达刚而言,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
罗达刚觉得自己比杨帆强很多,就是运气差了一点。不是差一点,是差了一个乱七八糟,差了一个天上地下。同样是正厅,自己到江淮市是市委二把手,那小子据说到天涯省,干的是一把手。大家家世相当,为啥要差那小子一步?
罗达刚很想喊一声“老天不公啊!”结果看看山头的黑云,虽说已经过了雷雨多发的季节,但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张思齐接到杨帆的电话时,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一直以来,张思齐都非常渴望能在海边有所别墅,每天傍晚坐在门口,看着那银白的沙滩和蓝蓝的大海,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情啊。所以张思齐真心实意的开心的笑了起来,自动过滤了杨帆言语中那淡淡的忧虑。
……
组织部这一次的动作真的很快,前后不过五个工作日,朱部长亲自送杨帆和罗达刚的接任者到宛陵,可见省委对这个事情的重视程度。
交接仪式上的套话无非还是那样,唯有“杨帆同志为宛陵市的经济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这句话,董中华算是发自内心的。
轮到杨帆讲话的时候,整个会场顿时为杨帆一道目光肃静。看见这一幕的罗达刚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这就是他娘的积威犹在!
一番套话之后,杨帆在最后一句说:“我就要走了,过去的总总,大家一笑而过可否?”
真的能够相逢一笑泯恩仇么?这个问题,从罗达刚等长期被杨帆压迫的领导脸上,就可以看出一点端倪来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董中华在心里恶狠狠的说:“废话什么,赶紧滚蛋。”
听到这句话,元振在心里微微的一阵苦涩,暗自说:“走好,不送!”
跟着杨帆的那些人,这时候脸上露出的表情最为复杂。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聚集在杨帆的脸上,杨帆此刻淡淡的笑了笑,把话筒让给朱部长。
“过去几年,宛陵的班子是团结的,战斗力强大的班子。省委对宛陵班子的工作是满意的,是高度评价的。在这里,我要强调,今后要保持团结战斗的风格,让宛陵市的经济呈现一个稳定而有序的高速发展。”
朱部长这话,到底是啥意思,很多人听的迷糊,很多人听着有点不懂又不太懂。杨帆的脑子里,此刻出现的是和郝南讨价还价的一幕。带走沈宁和林顿,两人各自提一级!前提还是沈明的退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郝南已经很给面子了,毕竟天涯省不是他的地盘。至于其他的承诺,只能看人品了。杨帆真的走了,郝南要是毁诺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会场里一阵嘈杂,杨帆停下脚步猛地回头一望。瞬间整个会场又陷入了安静之中,这一幕看的董中华和元振心里那叫一个彻骨之疼。
微微一笑,杨帆转身摆摆手,慢慢的跟在朱部长后面走出会议室。人们这在注意到,杨帆居然是在所有宛陵市干部中走在第一位的。在这之前,宛陵市的各种会议,杨帆总是第三个离开,今天都要走了,才证明一了一下。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在场的宛陵市的干部们,很多人心里都在说:“杨书记是一个厚道人啊!”
京城的秋雨冷的人骨头凉,从车上下来,看见母亲举着伞站在门边时,杨帆不禁狠狠的抱了一下。儿子的亲昵让杨丽影有点羞涩,脸上泛起一阵淡淡的红霞。
台阶上等候的陈政和倒是一脸的严肃,看见这一幕也忍不住笑了。不过想起口袋里装的那个纸条上记录的电话号码,陈政和又多少有点恼火。心里不禁暗暗的骂:“这小子怎么就不跟我学点好的?”
握着儿子笑着伸过来的手,感觉到一阵冰凉的时候,陈政和的心里又是一阵心疼,赶紧回头对秘书喊:“小蒋,空调调到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