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沅的额角渗出汗来。
呼吸也随之一紧。
她怎会——
离经叛道……不成体统。
视线里全是乱晃的花枝,一如他此刻乱哄哄的心绪。
只能闭上眼,试图忽略那些清晰的感觉。
然而那勾在衣领处的指尖,却并未继续动作,只堪堪停住,像是在等着他的反应。
他一动也不敢动,脑子里一根弦拼命紧绷着,全身的注意力都凝在了一处——
遮挡在身前的花树终于停止了摇摆,花树下多了几片落叶,风一吹,落叶被卷起来,又沉进附近的水面。
身边原本凑得极近的人,也终于大发慈悲的离远了些。
他这才慢慢的松了一口气。
只是身前曾停留过的温度骤然消散,让他有一瞬间的无所适从。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子,却发现她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他身上移开,落向了石桥处。
……
苏令月对于这位祁太傅的印象,大多都是源自小时候。
她小时候玩得疯,跟随父兄住在京城时,常常嫌弃京中这些世家的孩子们太过拘束。
也正是因此,她才会在明知道汪英不怎么样的情况下,仍然和他打交道。
为此也没少被汪英“牵连”,祁太傅说汪英是无德小儿,又说她毫无大家闺秀的样子,不成体统。
苏令月一撇嘴,要是人人都把自己硬塞进什么刻刻板板的壳子里,那人生该有多无趣啊。
还好祁沅不像他。
这样想着,她便又继续观察起祁太傅来,想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离开。
石桥之上,祁太傅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假山这边的动静,也不曾看到假山后那两道欲盖弥彰的影子,仍是定定地站在桥上抬头看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手里端着的灯烛虽然有灯罩遮着,但风顺着灯罩的缝隙透进去,带着烛火在灯罩里摇曳起舞,于是烛光明明暗暗,映得祁太傅的一张脸也跟着忽明忽暗。
又过了半晌,她听见祁太傅长叹了几声,口中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子言、子言啊……”
子言是谁?
她心中疑惑,又听祁太傅继续叹息,
“你若是还在,哎……”
她转头去看祁沅,想从祁沅的口中得到答案。
却见他眉目间也笼罩起一层哀色,随着祁太傅叹息的声音加重,愈发的皱起眉头。
她于是猜测,这个子言,八成就是祁太傅的儿子,祁沅的父亲,祁宣。
而对于早早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祁太傅来说,早逝的儿子是他心头无以言说的痛苦,但他平日里又不能在祁沅的面前表现出来,就只能趁着夜深人静,在寂静无人处,宣泄对儿子的哀思。
苏令月也跟着叹息一声。
都是命啊。
垂眸看到祁沅无意识的握紧的手,她再一次伸出手。
这一次没有想要调戏他的意思,只是轻轻覆在他的手背,安抚似的拍了拍,然后慢慢的引着他放松手指。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祁沅被拉着的那只手也开始有了回应。
在微微用力,回握住她的手。
这一刻并没有什么旖旎的气氛,就只是安安静静的,让自己在月色徐徐的流淌间,慢慢的放松。
祁太傅哀痛过一阵子,调整好了情绪,便离开了后园。
只是在离开的时候,苏令月注意到,他的步子明显要比来时更蹒跚了许多。
……
确认过这里不会再有人过来,苏令月也就不再隐蔽身形,直接放松下来,席地而坐。
又顺手从那棵花树上折下一截花枝,拿在手中把玩。
见祁沅还呆呆地蹲在假山后面,担心他伤怀得过了头,便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祁沅这才回过神来。
他先看了一眼石桥那边,确认桥上已经没有了祖父的身影,便站起身。
又回身朝苏令月伸出手,要拉她起来。
见她已经大剌剌坐在了草地上,微微一皱眉,“姑娘,地上凉。”
苏令月已经将自己的手搭在了他递过来的掌间,闻言却并没有要借力起身的意思,而是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拉。
“你还没有试过像这样坐在地上吧?”
她笑起来,“我告诉你呀,想放松的时候呢,你就什么都不要管,就这样坐一会儿,吹吹风,看看天,把脑海里所有的东西都放空。”
“很灵验的,你来试试。”
祁沅有片刻的犹豫。
但是最后,他还是顺从的,顺着她的力道,坐在她身边。
苏令月看着他坐下来,和他一起默默看了一会儿月亮。
在又一场风吹起的时候,她打了个呵欠,问他,“公子呀,明日,你休沐吗?”
祁沅点点头,“休沐。”
“那……有约吗?”
“没有。”
休沐,但没有约,看来祁沅并没有收到明日马球会的请帖。
想到明日这场马球会的性质,苏令月又心生疑惑。
祁沅也是名门贵公子,怎么这位热衷于给年轻人办相看宴的平昌伯爵府大娘子,却没有给他下帖子呢?
难道说……
想到这个可能,她决定亲口确认一番。
“公子呀,你可有订过亲?”
眼见着祁沅刚刚放松下来的身子,又是一僵。
她的心也忽地悬起来,“订过了?”
说不在意还是假的,她心头涌上失落。
可耳朵里却听到祁沅的回答,“没有,在下不曾订过亲。”
没有定亲。
她高兴起来。
天色已经不早,明日她还要打足精神去参加马球会,便同祁沅道了别。
祁沅目送她离去的背影,心头却还哽着一句来不及问出的话。
罢了,他摇摇头,她既然这样问,想来就是没有了。
……
因着明日休沐,他在回屋的时候,也并没有急着歇息。
而是将案头的一摞信笺拿过来,在灯下翻阅。
这些信笺已经堆积了几日了,竹叔送来以后,他还一直没抽出时间来看。
上头的几封都是各地好友寄来的信,都是些家常闲话;
也有的在信中附上一张古方,供他参阅。
他一封封看过去,在随手拿起下一封时,忽然注意到那是一张请帖。
和其它端谨的请帖不同,这一张请帖洒金嵌粉,还熏过杜蘅香。
恍然间记起,竹叔将这些信笺送来时,的确和他说过,里面夹着几张请帖。
请帖打开,露出同样香气缭绕的彩笺。
待看完上面的内容,祁沅下意识捏紧了彩笺的一角。
是平昌伯爵府大娘子的请帖,邀他参加明日的马球会。
同时也是一场……
相亲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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