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内,锦荣伏跪在地。
他头也不敢抬,只敢用余光打量着身侧散落在地的画像,心里估摸着他家殿下何时才能开口。
等了片刻,锦荣等不到他开口,自己却是实在憋不住了,开口哭诉道:“殿下,小奴也是不得已呀!这都是皇上的意思,皇上命人将这些画送来东宫,还特意嘱咐小奴在殿下跟前劝说,让殿下将人留下,小奴不敢忤逆皇上的意思,殿下要知道,小奴对您那是忠心一片的!”
他一番哭嚷,听得李玹颇为头疼,他揉了揉额角,想着今日在清风轩的事,愈发觉得烦躁,不由喝道:“嚷嚷什么,还嫌东宫事情不够多?叫你拿去烧了便拿去烧了。”
烧……烧了?
锦荣吓得浑身一激灵,想着今日安公公留下的话,顿时吓得又伏在地上,头连连往地上去磕,央求道:“殿下,那画烧不得呀!求殿下看在小奴侍候您十几年的份上,饶小奴一命吧,殿下若是将这些画烧了,皇上怪罪下来,小奴性命危矣!”
李玹今日在外憋了气,如今回来就看锦荣要死要活,顿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可锦荣毕竟跟了他多年,看他额头都快磕出血,终究是看不下去,摆手道:“起来,再磕下去,地都被你磕穿了!”
锦荣不知道他是不是收回了那些想法,试探地抬头问:“殿下,您不烧那些画了吧?”
吓成那般还要护着那几幅画,李玹不由有些好笑,他是真没想到那日在太极殿拒绝选妃,李怀瑾转头就将这些画送来东宫为难他的近侍。
当年李怀瑾初任太子时,先皇也曾这般使这些手段逼他选妃,如今他自己当了皇上,竟也用这样的手段来为难他儿子。
只是可惜了。
李怀瑾心思不比他深沉,他那父皇向来心软,这是被他逼急了才出此下策来试探他,思及此,他那乍寒的心情这才有了些回温,他伸手招呼锦荣:“过来。”
锦荣抬头看他,望见他眼里阴沉,不由膝行过去,“殿下……”
他听得出方才李玹语气里的心软,料想如今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于是也豁出去了,仰头道:“殿下要不就随便挑个人留下来吧,哪怕送过来做个摆设也好……横竖皇上是要殿下留个人下来,这人来了还不是都要听殿下的,殿下又何必跟皇上这般僵持?”
他后头的话也不敢再说下去,只因李玹一手将他肩膀固住,一双蒙着寒气的眼神看得他心惊。
那眼里眸色黯沉,深不见底,锦荣只觉背后发凉,正待开口,李玹却是笑道:“锦荣,我看你这太子近侍做的是愈发退步了。”
“往年阿源来此闯了祸,你这一张嘴能说会道,死的也能说成活的,如今不过是应付几句,却这般胆怯,我看你不是不知怎么说,是外头那些传言,你也当真了吧?”
锦荣眼睛睁得老大,惊道:“殿下,不是……小奴不是那个意思,小奴也不敢那般想。”
这般一说,却又觉得不对,待反应过来不禁自顾自掌掴:“瞧我这张嘴!”
李玹却是一笑。
不近女色,恐有隐疾……
这些话能传到他耳朵里并非偶然,上回莺歌楼里的事,李源不过是被有心人利用,当了旁人的靶子。那些明争暗斗,向来对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这个东宫太子。
上回他在太极殿拒婚没几人知晓,这次安公公来东宫传话,想必拒婚一事也能很快传扬出去,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又怎会不露出马脚?
如此,倒也可以顺势而为,看看是何人在背后作祟。
锦荣见他不言,只当他是动了怒,忙劝道:“殿下莫要动气,那些宫人平日里唯唯诺诺,却总有一些狗胆包天的在背后议论主子的事,等我将那造谣之人逮出来,必然亲自带到殿下跟前掌掴谢罪!”
又道:“小奴也从未那般想过,实在是如今这话也传到皇上耳中,皇上这是来试探殿下呢,咱们东宫若是这次拒了皇上好意,岂不是又落人话柄?”
李玹将手从他肩上拿开,笑道:“你既猜出这是试探,那怎就不曾想,你这般将人留下,他日又会有更多的人送过来,你侍候我一人已经叫苦不迭,再多来几个,你这脑袋往后就要镶在地上了。”
锦荣浑身一激灵,干笑道:“殿下,小奴不敢叫苦……”
一句话未曾说完,李玹却是腾地一下起身:“人本王不收,不过……倒是可以去会一会。”
“啊?”
锦荣一愣,随即面上一喜,忙屁颠屁颠去拾地上的画像,他正高兴自家太子殿下改了主意,皇上那里也有了交差,眼角就瞥见一旁衣角晃过,锦荣忙抬头,见李玹要出去,忙将东西一扔,自己也随后跟了出去。
李玹平日不会乘着宫里的马车出宫,今日却是半点没想掩饰踪迹,乘着东宫銮车招摇地出了宫门。
锦荣一路提心吊胆,不知他说出来要会一会的是谁,憋闷了一路,直到见到清正司那庄严牌匾,才忍不住惊道:“殿下,您说要会的人在这里?”
“这哪里是出来会什么人,殿下尽打趣小奴。”
李玹不理会他低声抱怨,率先下了马车,带着宫中玉牌一路畅通入了清正司正厅。
才喝了半杯茶,便见姜超火急火燎跑来,“不知殿下今日亲自到访,属下失礼了。”
李玹将茶盏放于案上,淡淡将他打量一番,问道:“王恕的案子,审得如何了?”
姜超道:“人还关着呢,这几日王大人派人过来探监过,许是说了些什么话,这王恕也变了态度,初来时还胆怯,如今却是一副嘴硬之态,什么也不愿说。”
李玹看他一脸踌躇,轻笑道:“怕是也给你施压了吧?”
“这,殿下……”
姜超一愣,正要解释,却见李玹突地起身,问他:“人关在何处?”
“在地牢石室里,我这便带殿下过去。”
李玹点头,任他在前引路,两人到石室时,王恕正无聊地蹲在在地上玩石子,听见有声音靠近,飞快地起身倒在石床上,将背对着牢门。
这般装死之态,李玹只觉可笑,他抬步进去,见王恕依然不肯转身,不急不忙找了个石凳坐下。
姜超正要开口,李玹却抬手将人拦下,他伸指拭了拭桌上灰尘,笑道:“早就听闻大凉城的王恕公子嚣张跋扈,没想有一日也会如此刻这般装聋作哑。”
王恕本是要将装死装到彻底,听了这声音只觉耳熟,似是反应了半晌才惊觉,腾地一下从床上又跳起来,视线很快便落到坐在石桌边的李玹身上。
“好啊,你还敢来!”
他甩着脏兮兮的袖子朝着李玹走近,还没动手,便被一旁姜超拦下:“王恕,这可是清正司,你莫要胡来。”
“我胡来?好好好,如今我是你们的阶下囚,你便这般作弄我是吧?”
“王公子,这不是作弄,我们清正司是秉公办案。”
“行,好。”王恕气极,抬手指着李玹道:“这个人,那日在清风轩杀了我的人,都说你们清正司公正清明,这事总要给我一个交代吧?”
“这……”姜超为难,将视线瞥向李玹。
李玹却只是笑。
随后视线落到王恕身上,道:“若你说的是莺歌楼里的人,的确是死了。”
他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帛来,轻笑道:“杀人灭口,还想将此事嫁祸给阿源,若不是有这份血书为证,你们这奸计便得逞了,王恕,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你……你……”
王恕双目微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胡说,我没有杀人!”
“大胆!”姜超猛瞪他一眼,小心提醒道:“这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王恕生生吓了一跳,想起那日在清风轩时还对他大声嚷叫,顿时悔恨不已,满身怒气全然被一盆冷水浇灭,他扑通往地上一跪,“太子殿下恕罪,是我有眼无珠,殿下,那人真不是我要杀的,是高鼎,是高二公子出的主意。”
“高鼎……”李玹冷眼看他跪在身前,轻笑道:“他给你出的主意,却是你派的人,你们将注意打到本王五弟身上,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殿下,殿下我错了!您大人大量,就饶了我吧,我也是一时糊涂受人撺掇。”王恕抱着他的腿,“殿下饶我一命,只要殿下肯饶我,我愿做牛做马报答殿下!”
李玹将他这般之态全然看在眼里,他眼里平静,笑道:“我不要你的命,相反还能救你一命。”
王恕抬头看他,似是有些错愕。
李玹将身子低了几度,低声道:“上次城外蹴鞠赛,你动手伤人,将靖瑶公主和宋将军都得罪了一遍,高鼎如今可是恨不得撇了你这累赘,如今能救你的……也只有本王了。”
“你放心,本王不要你做牛做马,只要你……”李玹阴恻恻看向他:“不该惹的人别惹,不该碰的人,别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