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清风轩。
段惜月一早便到了,点心吃了一碟,肚子也撑了,却是没想好今日该如何同离悬开口。
她如今画本人物模样能自己描摹,也无需每日来麻烦离悬,近日又时常定不下心神,昨日被颜青那般一说也细想了一番,觉得与其这般每日看着那人难以静心作画,倒不如就此作罢。
何况……
天天叫离悬过来当近一个时辰的木菩萨,让他落得个脖子酸痛,也多有不便。
那人行踪不定,自己怎能一直耽误他?若是跟他说以后不画了,他应该会开心才是。
她这般想着,只觉非常合理,可不知为何她又总觉得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样,心里直发虚。
屋子里烟气袅袅,是她最喜欢的荷香,段惜月望着那香炉,看着白色的香雾透过雕着荷纹的盖子弥漫在四周,又是一阵失神。
约莫等了片刻,她忽地听见脚步声响,料想是离悬过来赴约,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她反应了半晌,忽地起身前往桌案边,装作若无其事般地摆弄桌上纸笔。
心里暗自盘算着他进来的步伐,直到感觉有人靠近,才抬起头来,做了个惊讶之态,道:“你今日来的好生早。”
李玹快步过去,见她桌上虽摆了纸笔,纸上却是干净,不由问:“今日怎么没作画?”
“我也才来不久。”段惜月笑道。
“哦?”李玹淡淡应了一声,眼睛似是无意瞥到她嘴角。
那里沾着几粒点心碎末,就沾在她鲜艳的唇边,虽只占据极小的地方,却是极其碍眼。
李玹极力忍下心头冲动,有些艰难地将视线挪开,心里无声拆穿她方才那个谎言,微微叹息道:“在下还以为姑娘是一早便来等我。”
两人距离颇近,一炉荷香放在两人之间,散发着极为暧昧的气息。
李玹从未觉得这荷香这般折磨。
他的视线停在段惜月嘴角,看着那沾在上头的碎末,心中愈发心猿意马。
沉默之中,好似有一双猫爪轻踩在他心窝上,按压着他的心,那力道不轻不重,却正好踩在他理智的边缘。
他想去触碰。
想丢了一切理智,去将那几粒点心碎末拂开,甚至是,再想做一些多余的事。
那些念想一旦开了头,便再难收住,他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想如同当年替她抹开脸上的泥土一般抚上去。
就快了。
李玹心中暗自地想,眼看就要触上,段惜月却是忽然偏了头,伸手指着他身后的桌子道:“要不要喝些茶?刚泡好的。”
……
李玹悻悻收回了手。
方才那些心思像是突然被浇了一盆冷水,无端被堵了回去,他只得心叹一声,见段惜月已起身走开,便也脚步轻快地行至桌边坐下。
他身子刚沾上凳子,一杯热茶就被递了过来。
这茶确实是刚泡好的,摆在面前时还有热气扑在脸上,正好将他刚刚那些失去的理智全都给唤了回来。
段惜月此刻也同他一样内心在经历挣扎,她抬眼看着他,似有犹豫,过了半晌才有些别扭地问:“你寻常应是很忙吧?”
要多突兀有多突兀。
段惜月有些丧气地想。
她本应该换个更好的方式开口,奈何心里想的嘴上却说不出来,也不知是什么作祟,只让她这般为难。
她以为这话已经够寻常,不过是一句简单的寒暄,却是没想她那话虽才开了个头,李玹已觉里头大有玄机。
他端起茶轻轻吹了吹,淡淡抿了一口,似是漫不经心回道:“还好。”
“还好便是有一些。”段惜月心里正暗自对着手指,听闻此言立马接话道:“其实这些日子我总作画耽误你时间,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你每日那般忙,还要来这里见我,多累呀。”
李玹握着茶杯的手指蓦地一紧。
他常年和宫里那些人周旋,洞察力惊人,段惜月这些小心思自是瞒不过他。只是他一时不知段惜月到底藏了些什么话在后头,便故意道:“我平日里无事时也会来茶楼,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何况……”
他淡笑道:“姑娘不是每日都帮我付了茶水钱么?”
说起这事他便觉有趣。想他平日里在宫中被人追捧,听尽了好话,为的就是向他讨要打赏,这还是头一回遇到上赶着要请他吃茶的。
段惜月原本都酝酿好了后一句话,被他这般一打岔,思绪也立马被他带跑偏,她愣了半晌,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李玹,惊道:“你怎知是我?”
明明那日都与那掌柜的说好了让他莫要说出去的,怎么这么快就被离悬知道了!
她低声抱怨:“那掌柜的怎地还言而无信呢?”
“不是他言而无信。”李玹道:“是姑娘表现太明显了些。”
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每日来茶楼都能刚巧遇到有人在此包场?那般明显,若是看不出,倒也怪了。
李玹无奈道:“大凉城虽常有富商往来,可多数富商更爱去莺歌楼议事,在这清风轩落脚的却不多,姑娘让那掌柜寻的借口,过于牵强了些。”
段惜月恹恹哦了一声。
本想做一回好事,不想叫他知道,没想他这般快便知晓了。
她有些丧气地想着,只好看着他干笑,见他已知晓实情,也不再解释,她道:“我爹娘说过,切不可平白受人恩惠,你既不要我给的钱财,那我便只能请你吃茶了。”
那样她心里才觉得踏实些。
段惜月这般想,猛地又想起方才未曾说出口的事,忙敛起笑容,与他说:“不过我虽帮你付了茶水钱,可也不好每日让你在这干坐一个时辰,所以……”
“所以?”李玹挑眉看她。
“所以我觉得,往后不好再这般麻烦你,便也不再过来描摹了。”段惜月看着他的脸,心里虽然有些遗憾,却依然坚定地说:“这些日子,还是要谢谢你每日肯过来。”
这话说完,她见李玹脸上阴晴不定,也猜不透他如何作想,正要再开口,却见他忽地将杯子放在桌上,动作之大,以至于里头茶水也撒出来些许。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李玹嘴角一扯,“原来姑娘今日,是来拆我这座桥的。”
也难怪她今日说话这般吞吞吐吐,原来是早已做了这样的决定。
“我不是!不是!”段惜月听他语气带讽,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不好再麻烦你。”
李玹心中很气,奈何这气不能发作,一边怕吓着她,一边又着实火大。
他知道段惜月定是不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她必是藏了话的,那不肯明言的原因为何,他大抵也清楚。
看来,有些事情……耽误不得了。
“我不曾觉得麻烦,可若姑娘不想再画,在下也不可强求,既然姑娘说作罢,那便作罢,只是……”李玹话音一转,笑道:“在下也算为姑娘献过力,我不要姑娘赠我财物,只望姑娘以一物相赠,自此,在下与姑娘便算是两清了。”
两清。
段惜月掂量着这两个字,心里总觉有些发沉。
那两个字更像是要自此与她一刀两断了一般,段惜月没那般想过,觉得离悬这话说得也未免太严重了些。
她自顾自地想着,听了李玹的话,忙抬头问他:“你要我以何物相赠?”
何物相赠……
李玹嘴角轻轻勾起。
“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他道:“在下与姑娘也算是以画结缘,我见姑娘的画颇具灵气,念着往后许是难再相逢,不知可否讨要一幅姑娘亲手所作之画?”
一幅能让她打消如今这念头的画。
李玹在心中暗自地想。
“便只是这个么?”段惜月不敢置信地问他。
她以为他所要的东西自己可能需要费一番功夫,没成想竟是如此简单。
“只是这个。”李玹点头,道:“虽然只是这个,却也有些要求。至于画什么,怎么画,姑娘可都要听我的。”
“这有何难?”
段惜月立马便应承了他,忙回了书案,正要执笔,面前纸张却被一只大手按住。她抬头,对上李玹似笑非笑的视线,不由愣了愣,正要开口问,却见那只覆在案上的手猛地抬起来,然后在她惊讶的视线下,缓缓朝着自己靠近。
李玹伸手靠近她。
带着压抑了许久的心思,朝着盯了许久的地方靠近。
他存了些私心。
原本只是想帮她拭去嘴角的碎末,此刻却是落到她面颊之上。
她白玉般的面颊光滑细腻,触感惊人,李玹手指顺着她面颊滑至唇角,将几粒碍眼的碎末擦拭开,这才颇有些不舍地急速撤离。
段惜月生生被吓了一跳。
那双手和那人的气息过重,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想要侧开,那只手却是先一步撤离,随后,那人的声音便在耳侧响起:“姑娘不必着急作画,我给姑娘一日时间准备,明日在下再来取画。”
说罢,他直起身子,那紧紧压迫在段惜月周边的气息也瞬间消散。
段惜月望着他的背影,抬手抚过嘴角,那原本想说的话也全数吞咽了回去。
明日便明日吧……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她要跟我分手,我好气!!
女主:我不是,我没有……
提前预告下一章为爱发疯的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