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惜月头一回做好事不留名，跑得比谁都快。
她从未见过那种帮人出力却不要别人钱财的人，便是段府里与她一同长大的尘萫，让她出去帮自己办个事还常常要给些跑腿费呢，那男人倒好，竟如此视金钱如粪土。
她抱着小盒子准备回府，想着今日出来时借口是去找颜青学女红，便也不好就这般回去，总要做做样子，不然明日后日，以后出来可大不方便。
她本欲从正门走，想了想还是折转去了另外的小道，寻到了颜青的院墙外。
那院墙她不是第一次爬，有时候不想让颜夫人知道她去找颜青，她便爬着墙进去，刚好能偷偷落到颜青那窗户外头。
此刻无人，她翻着墙上去，正要跳到院子里，便听见颜青那屋子里头传来颜夫人的声音：“叫你好生想想，你就左也回避右也回避，你如今都十九了，比不得那些十六七的小姑娘，再过个几年，你就是老姑娘了，再这般挑三拣四，你看还有没有人愿意娶你！”
“没人娶我便不嫁了！反正我也不想嫁！”
段惜月趴在院墙上，听到颜青带着哭腔的反驳声，不由愣了一愣。
她认识颜青快十年了，还从未见过颜青发脾气，她一直以为颜青的脾气就是那般温顺的，却原来不是。
她偷偷往开了小半的窗户里瞧了瞧，只能瞧见颜夫人的后背，颜夫人似是也被颜青那一声叫嚷惊住，那背影顿了好半晌，才气急败坏地道：“青儿，你如今是愈发不听话了，这种话也拿来气我！这城中同你一般大的姑娘都早已嫁了人，便算是没嫁的也定好了婚事，你倒好，这般挑三拣四，如今娘还能帮你物色些门当户对的公子哥，你再这般执拗不肯，以后等年纪大了嫁不到好人家，就只能去给人做妾，娘一日能给你挡下一个王恕，岂能日日帮你挡？”
一番话说得颜青也心中犯堵，她哽咽道：“娘，我认也不认识那些人，甚至都不了解，怎么能说嫁就嫁？”
颜夫人脸色总算缓和了些，声音也低了几分：“傻孩子，又不是让你现在便嫁，可这事你要好生想想，不能动不动说不嫁。”
“我知道了。”颜青语气恹恹，只听得外头偷听的段惜月心头一紧。
正暗自懊恼，忽然听得吱呀一声，她一转头，便与站在窗边的颜青视线撞了个正着，她连连憨笑，“青姐姐。”
“惜月？”颜青一愣，“你怎么在院墙上，正门不让你进来么？”
“不，不是。”段惜月赶忙解释道：“我本来是想偷偷来找你，不想教人瞧见，没想到碰到了颜夫人在你房里。”
她从院墙翻了下来，落到颜青窗户前，又熟络地顺着窗户爬进去，两人这才面对着一处。
段惜月将一身衣裳稍稍整了一番，想着昨日颜青还受了伤，忙将东西随手放下，上前去打探颜青的额头。
昨日还流了血，今日上头只有个浅浅的印记，想必昨日在医馆处理得很好。
段惜月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伤好了些。”
颜青帮她拍了拍背上灰尘，将人拉到里间去坐，道：“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伤，昨日涂了药便好了。”
说到昨日，段惜月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昨日是我连累了你，还好钰哥哥及时送你去医馆了。”
颜青叹了一口气，却不想再提，只道：“你啊，从前爱爬树，现在又爱爬院墙，今天该不会又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吧？”
“当然不是！”段惜忙摇头，“我与爹娘说了今日要来找你。”
又低下头去，嘿嘿笑道：“不过我与他们说我在跟你学女红，他们这才放心让我出来，你可要帮我瞒着，不能露馅了。”
“学女红？”颜青忍不住笑，“你不是说你的手会拿笔，却不会拿针么，怎地还扯起这种慌来？”
“我也没别的慌扯。”段惜月坐在她案上，随手翻着她放在上头的刺绣看，“我若不想个合理的理由，他们定然是要拉我去将军府的。”
颜青一愣，“将军府？”
段惜月点头，“他们今日要去将军府会客，说是宋将军的结拜兄弟来了。”
颜青顿了顿，无奈笑道：“又不是什么要紧事，你跟着去一趟也就罢了，何苦要扯谎？”
她说到要紧之处，段惜月便将今日茶楼之事一一告诉了她，待话音一落，颜青已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那男子……可信么？他昨日要想将东西还你有的是法子，怎么又会这般折腾？”
“他说怕那东西被人惦记，不放心……”段惜月喃喃道。
“这事确实怪。”颜青想了想，道：“若说他是为了找你讨要赏银，可你要给他银两他也拒绝了，确实怪异。”
“许是他们江湖人便是那样，青姐姐，我觉得咱们还是不要这般胡乱猜测人家了，如今他都答应我了，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颜青眉头稍紧，还是有些不放心，她拉着段惜月的手，道：“惜月，我觉得还是要小心些，虽然那人昨日救了我们，可这事好像没那般简单。”
“可我给他钱他也没要，钱都不要，定然不是别有所图。”段惜月想了想道。
“或许他想要的并不是钱财呢？”颜青顿了顿，喃喃道：“可若不想要钱财，他又何必……”
她有些担忧，转头见段惜月似是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反倒一脸认真地低头研究刺绣，不禁叹道：“罢了，兴许也是我想多了。”
段惜月抬头，憨笑道：“是啊青姐姐，那人我今日打过交道，他并不像坏人，反倒像个江湖大侠，像那种……”
托着下巴细想了片刻，又道：“像那种不慕名利的江湖大侠！”
看她如此执着此事，颜青自觉不好多言，唯恐多加猜测便打击了她满腔的热情。可她们自小认识，多年姐妹情谊也不敢对此事掉以轻心，想了一番，才忽地问道：“惜月，你可知那人姓甚名谁？”
本也是试探，没想段惜月一听，脸色瞬间沉了许多，过了好半晌，她才猛地一拍后脑，叫道：“呀，我竟忘了问这个！”
颜青：“……”
“如此倒提醒我了。”段惜月笑罢，说道：“我明日可千万要问他名姓。”
颜青无奈，见她双手在自己放在案上的绣品中倒腾，不由笑问：“你真想学女红？”
段惜月一愣，想了想道：“我真学不会这个，可我若不那般说就找不到理由出去。”
她伸手将颜青拉近些，央求道：“青姐姐，你帮我打打掩护，明面上我是来找你学女红，实际上我去茶楼作画。”
颜青沉默半晌，道：“我自是愿意帮你的，不过你什么都不学，到时候你爹娘问起来，你也不好应对。”
“你随便绣上几针叫我拿回去，给他们看看我不是出来胡闹的便好了。”
颜青看了一眼桌案，无奈道：“你才学女红，针法自然是不成熟的，我这多半是些绣了的绣品，唯恐此事露馅，我明日再去布坊买些布料回来。”
段惜月一听，笑道：“今日不成么？我们一道去。”
“今日……”颜青顿了顿，也未解释，只道：“还是明日吧……”
段惜月本想今日就拿点东西回去显摆一番，不然明日出来又要大费周章，听颜青这么说，一边失落地在那堆绣品中翻了翻，一边琢磨着别的心思。
她将那些翻了一通，视线突然一顿，像是见了什么惊喜之物一般，忙从那堆绣品里翻找出一块帕子大小的布料来。
“青姐姐，我看这个就挺好，只绣了个荷叶边，要不你就将它给我拿回去应付一下吧？”
颜青视线随即落了上去，忽然视线一闪，解释道：“惜月，这个不能……”
后边的话又猛地顿住，颜青脸上露出几分无奈，道：“这原本是我要绣出来送人的。”
“要送人啊……”段惜月忙将东西放下，“既然是青姐姐要送人的，那我确实不好拿走，我还是明日再跟你一起去布坊看看别的。”
虽是这般说，眼底的失落还是轻易让颜青捕捉到了。
她平日里碰到想要的东西总爱软磨硬泡，这般委屈巴巴倒让颜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心中思虑了一番，这才道：“罢了，你若想拿，便拿走吧，这东西本也是搁置在那，便算是做出来怕是也没机会送出去，还不如送你。”
段惜月一听，瞬间便将方才失落忘了个没影，一边“青姐姐真好”地说着，一边又让颜青跟她讲那些绣品的用处。
颜青顾念她什么都不懂，便也一一细心解释，从绣品做工讲到针线走法，一丝不落地讲给她听。
这般耗到申时，段惜月估摸着段如风与楼月差不多也回了府，才起身与颜青话别，她顺手拿了那块颜青绣了几针的布料，正要走，却被颜青拉住。
“惜月。”颜青想了想，“你明日独自去清风轩，要当心些。”
段惜月知道她依然不放心她去清风轩见那男子，不由冲她笑道：“放心吧，我明日会问清他身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