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一想,忙又将东西放回桌上,自己也随即坐到桌边,她视线停在男人刚毅的脸上,心里打着小算盘。
想了半晌问:“昨日见公子出手利落,功夫了得,难道公子你是……江湖中人?”
男子闻言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却是反问道:“不像么?”
“不……不是!”段惜月忙赶忙摆手。
怎会不像,他可太像了!
一身干净简练的劲装,一柄随身佩戴的长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所知道的江湖大侠,大抵也是这般模样的。
而且昨日这人身手她也见过,出手极快,眼神凌厉,一个眼神便能叫人心惊,若不是常在江湖走,想必也没有这般气势。
段惜月此时倒也丝毫不怀疑,只是看着他那般坦率模样,心里却是有一事不知怎么开口。
若是昨日倒也罢了,方才她还当着他的面表现得那般不信任,若是突然说画本之事,她怕这人不会应她。
正万般为难,那对面坐着的男子却是腾地一下起身,道:“既然东西已经稳妥地送到姑娘手上,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就这般要走了么?
段惜月这般想,见他果真要离开,忙开口将人唤住:“等……等一下!”
男子回头,眼中露出些许疑惑,“姑娘还有何事?”
“我……”段惜月忙抱着盒子过去,她轻咬下唇,像是努力做着决定,半晌那唇才松开,却是豁出去一般,“你……你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她有些紧张地看着男子后背,直到男子转身,才试探道:“我想照着你的模样描摹几幅画像,不知你能否……”
“你放心,我不会平白耽误你时间,你要多少银两我都能给你!”
一番话说完,嘴上虽是轻松了,可眼睛却一刻也没闲着,直朝着男子脸上频频看去。
男子神色未变,只是脸上的表情过于平淡,她一番话说完,他面上依然风轻云淡,只叫段惜月一时也看不出他是愿还是不愿。
昨日见这男人的第一眼,她画《风月记》时的模糊印象都有了雏形,那原本不知该如何描摹的轮廓也都有了眉目。
这男子生得一张过于好看的脸,好似真就该被她画进画里一般。
真就该被画进画本之中,成为人人津津乐道的神仙人物。
段惜月甚至不知道,若是这人此刻拒绝她,她会是何等失落。
或许像是没得到喜欢的东西,却再也见不到了一般。
她静静等着男子开口,等到几乎紧张。
不敢随意撇开视线,生怕错过他每一个表情,这般不知过去多久,她终于看到他唇畔开合,一句带着打趣的话缓缓而出:“多少银两都能给?”
段惜月片刻才反应过来,她从那沉稳的声音中回神,以为男子是不信她说过的承诺,慌忙将那小木盒抱到跟前,她将盒子打开,看着盒子里躺着那几锭碎银,这才恍然过来。
这是昨日在知画坊里那掌柜给她的,是卖那画本的定金,她留册还没送过去,只能暂且拿一小半,加起来也不过几两银子,而且今日跑出来时也没带贵重之物,若只将这些碎银给他,倒显得自己刚刚那句话有些夸大其词。
段惜月心中斟酌片刻,忙将那些碎银拿到桌上,再推到他面前,“我今日出来没带多少银两,身上加起来也只有这些,要不你先同我说个数,我今日给不了你,明日定会全数带来。”
她也不知这男子会同她要多少,也不知自己能不能给得了,只知今日既然同他开了口,必要想方设法将这事给定下。
只是,那些银子似乎并未得到男子的留恋,他淡淡在那些银子上瞥了一眼,眉头却是紧了几分,似是对于此事有些为难。
段惜月自觉这事没了着落。
她堂堂段府千金,自小被人惯着、顺着,除了上次去知画坊受挫,便数这次是最丢脸的时候。
小时候只要她跟着她爹出去,遇到别的小孩新奇的玩偶,只要夸上几句,别人就会拿来送她,她知道那是她爹的面子,不是她的,只是她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不再凭着她爹的面子出来行走,便什么都不肯顺着她了。
好在她自小便不怕麻烦,此刻就算这人不愿,她也不想就此作罢,更不想找借口离开,睁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眸看着那人,眼里的期待如同星辰一般,晕在水意弥漫的眼底。
她看到男子稍稍错开了视线,随后在她的等待中,他的眉头逐渐舒展,淡淡应她:“描摹可以,银两便不必了。”
段惜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不敢置信地凑近了些,问道:“你当真同意了吗?”
男子点头,低声道:“我这几日巳时都会来这茶楼,可每日只坐一个时辰,你若想描摹,便在这个时间过来。”
他一答应,段惜月心中便是无限欢喜,哪里还管什么时间仓促,忙匆匆道好。
见他答应,段惜月便再没了顾虑,听他说不要银两,心里也有些不踏实,于是问他:“你真的不要银两吗?你放心,只要你说,我定然给你。”
男子凛眉:“银两不必,只是……我需要姑娘答应我一件事。”
他话音一转,“行走在外有诸多不便,所以每日巳时姑娘需独自过来,且不可向旁人透露我的行踪。”
段惜月撑着下巴看他,听他要求如此简单,忙连连点头,道:“没问题!你多有不便,我会帮你隐瞒行踪,你放心,我口风很紧,定然不会叫旁人知道你来过这里。不过……”
她柳眉稍蹙,道:“你当真不要银两么?你莫要同我客气,我说要给必然不会食言的!”
哪怕是拿一点她也会心安一些。
男子转头看她,摇头道:“姑娘若是要给银子,这画怕是就画不成了。”
段惜月吓得赶忙闭上了嘴,她冲着男子笑,一边笑一边将放在桌上的银子重新装回小盒子里,笑道:“那便这样说定了,我明日再来找你。”
匆匆与人告辞,这才心满意足地抱着那小木盒下了楼。
男子见她离开,只淡笑着摇了摇头,随后端起桌上那杯剩了一半的茶水再度抿了一口。
等了片刻,外头忽然急急窜进来一人,见他端坐在桌边,忙至跟前道:“殿下,时辰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回了。”
“事情办妥了?”
淡淡地一声,却教那人听了忙直起腰杆:“殿下吩咐的事,小奴自然半得妥妥当当。”
他瞧了桌上茶水一眼,狗腿地道:“马车就停在楼下,殿下先下去,小奴这便去帮殿下付了茶水钱。”
锦荣八岁便进了宫,在这位太子殿下身边伺候了十来年,对于他的习惯了如指掌,太子殿下向来长情,每次出来喝茶只点湘波绿,这茶比不得宫廷御用的贡茶昂贵,他那些俸禄去付这茶水钱还是绰绰有余。
其实这茶水钱倒是小,只要得了太子殿下的欢心,回了宫便能得到太子的赏赐,这账他还是能算得清楚明白。
李玹自然知道他心中那些小心思,也不点破,任他下楼屁颠屁颠去付茶水钱,自己也不慌不忙下楼,去寻那回宫的马车。
他在车里等了片刻,没一会儿便见锦荣跑回来,气喘吁吁进了马车里。
李玹淡扫了他一眼,“如此慌慌张张,真是越来越不稳重了。”
这话虽是在责他,却没有半分怒意,锦荣忙嬉皮笑脸将自己骂了一通,末了才道:“殿下,小奴有一趣事同殿下说。”
李玹凤眼瞥在他身上,虽然没开口,却知锦荣定是憋不住话,果然,下一刻锦荣便又嘿嘿道:“方才小奴去帮殿下付那茶水钱,殿下猜怎么着?那茶水钱竟然被人提前付过了!”
他说的夸张,很有一番那酒楼里说书先生做派,李玹原本对他说的趣事没几分兴趣,听到他后头那一句却是眉头一挑,“可知道那人是谁?”
“这个就更有趣了。”锦荣见他肯搭理自己,不禁又来了劲头,便道:“听那掌柜的说是个姑娘,付钱的时候甚是大方,还说殿下以后的茶水钱她都付了,叫那掌柜莫收殿下的钱。”
他越说越觉有趣,没等李玹多作反应,自己倒是先笑了起来。
他笑了片刻,见李玹脸上似有笑意,便也愈发大胆起来:“殿下,您说那姑娘是不是知道了您的身份,特意做这般给殿下看,想以此来引起殿下注意呢?”
又笑道:“不过这姑娘倒是大胆,这城中仰慕殿下,想嫁入东宫的世家小姐无数,头一回见有人追殿下追到茶楼来的。”
李玹嫌他唠叨,将头一撇,斥道:“再胡乱猜,明日便别跟出来了。”
“别别别,小奴闭嘴,小奴不说了,殿下可莫要将小奴一人撇下。”锦荣做了个自我掌嘴的手势,只是那手才碰到嘴边,猛地又看向他,惊道:“殿下明日还要出来?”
天呐,他家殿下莫不是被那姑娘给缠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