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从白日走到日暮时分。

好在这天晚上,赶在日落前,洛溪遇上了善华寺的僧人,正要关上庙门。

“小师父——且慢。”

今日负责关寺门的僧人,号怀方。

听见不远处传来声音,怀方抬眼,看见了一位女施主正快步走来。

洛溪走到他面前,行了一礼。

“小师父,不知可否借宿一晚。”

怀方垂着眼,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随我进来吧。”

怀方把洛溪带到斋堂,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施主可自行享用斋饭,客房就在东厢房处,小僧告辞。”

洛溪对小师父回了一礼。

才走进斋堂。

自离家这大半个月以来,她为了节省时间,都是吃的干饼。

好不容易有了一餐饭。

堂前桌上还摆放着一大碗的黎祁。

乡间野菜透着清香。

洛溪对着正堂前的监斋菩萨叩了三首,这才放下包袱坐下来安心享用这难得的饭食。

等到彻底吃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洛溪收拾好碗箸,动作恭敬的离开了斋堂。

刚刚小师父说客房在东厢房,洛溪推开门。

房间里是一阵檀木的沉香味。

洛溪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

“这下可以睡个好觉了。”

诚然,才十五岁不到的年纪,骤然离家,也真是难为她了。

用水洗漱了一番,躺在床上。

沉沉的睡了过去。

是夜。

镶嵌在深黑色的夜幕上,是望不到头的星河,银辉倾撒大地,月光扶摇人间。

“唰——漱——”

一个蒙面男人轻点脚步,自树梢一跃而下。

一身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

自雕窗破窗而近。

缓缓走向床边。

一双满是伤痕的手握着刀柄。

重重的砍下。

“叮——”

青光的利刃擦着边被钉在墙上,被早就等候在床尾的男人拔出,蒙面男人的目光落在未动分毫的床上。

如镜般的刀身冷气森森,印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蒙面男人沉了口气,一间房里,三道呼吸声。

良久,还是躺着的那位先出了声。

“哎呦,你又是哪家的?之前的几家都来过了,怎么着也该轮到牧家了吧。”

蒙面男人听到自己主家的名字,脸色晦暗,知道自己今天大概是走不了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的失败。

蒙面男人从腰间掏出匕首,再次冲向床边。

被床尾的男人截住。

蒙面男人见状也不纠缠,翻身跃窗。

先前在床尾者紧随其后。

床上的少年才掀开被子。

明明是深夜,他的眼中却一片清明,毫无睡意。

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鼻若悬胆、唇若涂脂。

萧煜川从怀间拿出一把折扇,悠哉的对着外头的人说着:“阿朗,小心些,别把人给弄死了。”

门外传来沉闷的应答声。

萧煜川起身,摇着扇子也走了出去。

高挑修雅的身材,头发以羊脂玉发簪束起,身着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袍上绣着雅致竹叶的花纹,腰系玉带,身上一股兰麝香味

嘴里叼着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桂花糖栗粉膏。

看上去丝毫不担心名叫阿朗的男人会输。

还一边感叹这个蒙面男人的实力的确不弱。

居然能在阿朗的手下过这么多招。

隙月斜明刮露寒,练带平铺吹不起。

倏然。

萧煜川摇扇子的手一滞。

只一个侧身,长袍的衣角被刀剑划开。

折扇一甩便闪现出一柄手刀。

对着来人。

“怎么还来两个啊,牧家这可有些不地道。”

蒙面人压着嗓子,笑声有些嘶哑。

“得罪了,世子殿下。”

萧煜川还带着少年人的莽撞心思,也不废话。

剑光破裂般倒向来人,行云流水间依稀可辨眉目英气。

萧煜川把人引向房内,打算将人困在其中。

“嗖——”

另一扇窗被破。

只听见哗啦一声,萧煜川知道自己的肩膀被划破了。

冷嗤一句,“看来牧家还真是花了重金买我这条命啊。”

也不多做纠缠。

从衣袖中掏出一手暗器反手一丢。

那袖箭上被抹了药,被箭划破了的伤口只要沾到一点,必死无疑。

萧煜川说到底也只是个半大的少年罢了。

好不容易把这两人撂倒,捂着受伤的手臂摇摇晃晃的走出了门。

抬眼一看,

寺庙内早已火光冲天。

熊熊的火苗愈演愈烈,肆无忌惮的吞噬着一切。

阿朗的身边也被不知道何时窜出来的蒙面人给围了个遍。

萧煜川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咻——”

他站在暗处,吹了声口哨。

确保阿朗听到了之后。

往前院的客房走去。

这是他们来之前就商量好的暗号。

洛溪是被隐隐传来的刀剑声惊醒的。

她没敢开窗,只是靠在窗边听着声音。

有刀剑划过皮肉的撕裂声,还有人吃痛的闷哼声。

不能再听下去了。

洛溪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

颤抖着收拾好自己的包袱。

捂着嘴轻轻的推开门。

“谁!”

“别动!”

萧煜川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外的寺庙里还有香客在此。

未免惊扰旁人。

他还没等看清看门者的脸就单手将她持住,退回房内。

洛溪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像是逢年过节时她不小心瞧见的血腥场面。

接着她反应过来,她被人锁脖擒住了。

“你——你是谁?”

洛溪强装镇定可还是从尾音中显露出一丝颤抖。

萧煜川才发现被自己擒住的是个弱女子。

“闭嘴!”

洛溪感觉到自己脖子上的手又收紧了些。

她有些喘不过气,明白自己大概是活不过半刻了。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泪水漱漱而落,豆大颗汪汪滚下来,不住的发出呜咽声。

凭着本能求饶道:“求求这位大人,小女子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不会说出去的,求求这位大人放了小女子吧。”

一字一泣,字字泣血。

萧煜川本来也没打算杀人灭口。

轻声在洛溪的耳边开口说道:“我可以松手,你别出声。”

洛溪慌忙点头。

萧煜川果然松开手,让洛溪正面对着他。

洛溪这才看清来人的真面目。

白面似玉,墨眉似剑。

脸上还有一道血痕。

洛溪朝他胳膊上多看了一眼。

才发现这满屋子的血腥味儿是从哪里来的。

轻呼了一声。

“啊——”

萧煜川的手还没放下,又接着捂住洛溪的嘴。

眼神示意。

【别说话!】

眼神中隐隐有厉气。

洛溪的眼中还含着泪,重重的点点头。

萧煜川被胳膊上的伤痛的吸气。

确保洛溪不会再出声,他自顾自的坐房门背后。

利索的撕开自己身上干净的里衣。

正准备往自己的伤处绑去。

“这位,这位公子,且慢。”

洛溪看着血流不止的伤口,救人之心远远大过害怕之心。

来不及擦泪,只能囫囵抹了一把。

接着萧煜川说:“要先清理一下伤口,不然不出半个时辰,你的血就会流干。”

洛溪边说着边从面架上拿过来一盆清水,盆边还有搭着的汗巾。

手脚麻利的帮着萧煜川脱开外面的长袍。

洛溪定了定神,对萧煜川说道:“可能会有些疼,公子忍着些。”

萧煜川看着面前的姑娘,明明前一秒还担心着性命难保,下一刻看见自己身上的伤口就忘记了自己刚刚还把她擒住的事实。

他萧煜川,从来都不是怕疼的少年了。

于是他摇摇头,说:“没事,此番多谢姑娘。”

洛溪抿了抿唇,动作小心轻柔的把伤口周围的血迹擦干净。

看着仍旧在不停渗血的伤口。

洛溪没多想一秒。

翻出自己包袱里面的草药。

还有一株是昨天上山时新采的裸花紫珠。

洛溪仔细回想着这几种药的配方。

大蓟小蓟再佐入凫公英和裸花紫珠。

最后再用衣片固定住。

这就算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洛溪松了口气,倒在一旁,双手是止不住的颤抖。

对萧煜川扯出了一个笑。

“公子放心,你的伤暂无大碍了。”

萧煜川看着面前的姑娘,眼中虽然依旧有着惊惧。

但是更多的是救治好一个伤者后的喜悦。

萧煜川挺直腰身,礼数周全的行了一礼。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洛溪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慌忙侧身还礼。

“公子不必客气,小女子还要多谢公子放过之恩。”

萧煜川笑了一声。

没答话。

外面的刀剑声未歇,也不敢莽撞出去。

两个人就在房内,沉默着。

倏然。

廊下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不是阿朗。

萧煜川食指竖在人中处,示意洛溪。

洛溪双手捂住了嘴。

小鹿一样的眼睛里全是慌乱。

她闭了眼,想着自己终究还是没能找到哥哥。

甚至都没能走到京城。

泪滴无声,已然流了满面。

萧煜川用尚且还算完好的左手从怀里拿出匕首。

衣袖里的暗箭更是只待一声令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到门口了。

“站住——”

是阿朗的声音。

大抵是刚经历了一场厮杀,有些沙哑,还算是洪亮。

蒙面人没想到这人这么快能赶过来。

那也就是证明,自己已经是最后一个了。

他不甘心。

举起手中的刀,眼中的恨意已是无法隐藏。

“啊——”

身为萧煜川的护卫,阿朗的身手当然是以一敌百。

今夜这蒙面人太过狡猾,阿朗烦不胜烦。

只想赶快解决最后一个去找自家主子。

一剑封喉。

阿朗收了刀。

萧煜川这次才算是真的松了口气,一声悠长的口哨声响起。

阿朗走到房门口。

低声问道:“主子?”

萧煜川答了话:“进来吧。”

阿朗这才开门侧身进来关门。

看见房间里多了一个人,阿朗也不惊讶。只向萧煜川行礼答话:“主子,人都已经清干净了,要现在动身吗?”

萧煜川伸了伸手。

走进了,阿朗才看见他胳膊上被包扎好的伤口。

“主子,你这伤——”

萧煜川摆了摆手,“不碍事。”

阿朗挥手,点着了房间里的烛火。

萧煜川被阿朗扶着走到洛溪面前。

他伸手。

说道:“姑娘现在可以起来了,外面的贼人已经尽数伏诛了。”

洛溪睁开眼,房间内灯火通明一片。

面前站立的是两位公子。

血腥味更重的那位公子,一身黑衣,如从地狱中走来人间的鬼魅。

洛溪自己咬破了舌尖,被血腥味冲的缓过神来。

没借着萧煜川的手,自己扶着墙站了起来。

还不忘向身前的公子又行了个礼。

“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

萧煜川仗着阿朗在身边,眉目间是清晰可见的轻松姿态。

“好说好说,姑娘你今日也救了本公子。”

他指的是自己帮他包扎了伤口。

洛溪知道这并不是在真的道谢。

于是她接着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今日之事还是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了。”

萧煜川被阿朗扶着坐在南面位。

问着刚坐下的洛溪。

“未曾请教姑娘芳名?”

洛溪也不掩着,只说道:“回公子,小女子姓洛,单名一个溪字。”

洛阳的洛,溪水的溪。

萧煜川被闹了这么一出越发清醒,胳膊上的痛意有些难忍。

他接着问:“姑娘为何借住在这荒郊野外的寺庙?”

洛溪只回答说:“此行小女子为进京,借宿此地实为偶然。”

京城?

萧煜川看了一眼洛溪。

绵言细语如黄鹂般的声音缓缓道来,听着就让人悦耳顺心。

“不瞒姑娘,箫某此行也只为进京。”

哦?

听到这话洛溪才抬起头看向萧煜川。

又是这双眸子。

小鹿一般的眸子。

明净清澈,灿若繁星。

两人对视一眼。

还是洛溪先移开视线。

还好灯火不够亮,看不出微红的脸颊。

作者有话要说:隙月斜明刮露寒,练带平铺吹不起。---- 唐 李贺《春坊正字剑子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