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们,好像就是为了,赢得这场生存游戏?”
“当阿尔法狗足够聪明之后,他会不会有困惑,我所有的意义就为了一场该死的棋局么?”
“我们会困惑么?所有的意义就在于活下去和繁殖么?”
“会的,早就困惑了,一方面不得不服从本能生老病死,服从对美味与性的渴望,该野蛮的时候野蛮。另一方面又不甘于受困于此,想试着摆脱这个该死的使命。”
“时至今日,我们几个人站在这里,去掰扯这么一个问题,除了为了出场费和知名度以外,有没有一点点,别的什么目的,无关利益的?就像吴名,你拍电影是为了利益么?请回答我,回答的根本一些,不要敷衍,你渴望更深层的观点对吧?”
吴名微微叹了一口气:“无论是我拍电影还是参加这个节目,更多的都是为了表现出我认为的美。也许没那么多人认同,但我坚信那是美的,这无关生存繁衍的利益,只是一个人灵魂对于美的渴求,人不只是一台生存机器李烩。”
李烩眯着眼睛,手上不自觉地做出了一个轻轻向前推的手势。
“那么请问,美,美本身,需要生存与繁衍么?”
字面上,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但就像蝴蝶效应的翅膀一样,足够的思考,也许会带来惊涛骇浪。
吴名沉默不语。
李烩继续说道:“我们以为,自己相当程度的摆脱了野蛮,升华到了新的高度,不再那么在意生存和繁衍,变得文明且高尚了。其实早就这样了,这不是近代的事情,但凡富裕了的人,脱离了生存压力后的人,都会有这个感觉,就像吴名说的。”
李烩学着吴名高高抬手:“当精力不必再投入生存游戏了,那该做什么呢?似乎没的选——文化艺术,这是上万年前祖先们就已经挖掘出的新天地了,真君子要懂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大绅士要懂音乐会跳舞,突破生存困局的我们进入了新的维度——同时,也开始了下一场游戏。”
“我们所创造的,深信的艺术,化为一个个文化基因,成为这场游戏的主角。这些文化基因,争夺的不再是食物,而是观众,繁殖也被传播所取代,这个维度的生存游戏即便看上去面目全非,但其根源的意义却与一维版本出奇地一致。”
“活下去,传播开来。”
“每个入场的玩家,思想中都具备独特的文化基因,并且相信自己的序列是美的,正确的,要活下去的,传播开来的。”
“当然,一般人没理由进行这种程度的自我剖析,面对各种各样的文化艺术,一切的行为之需要一个很简单的动因——”
“喜欢,讨厌。这就够了。”
“我们会自觉地传播喜欢的文化,摒弃讨厌的文化,每个文化基因,只要喜欢的人够多了,就可以大行其道传播下去,只要没什么人记得了,就会默默消逝。”
“通常,当一些文化面临消逝的时候,我们不会觉得痛,不会感觉像是自己饿肚子一样。”
“因为我们通常都不是那些文化基因的拥有者。”
“比如戏曲,我们感觉它在远去,大多数人不会觉得痛苦,因为压根谈不上喜欢。”
“但真的喜爱它的人,会痛,会努力去支持戏曲艺术家,努力去宣传戏曲之美,他们不愿意看到戏曲文化消逝,希望生存下去。”
“那戏曲文化又是怎么消沉的呢?”
“答案脱口而出,没那么多人喜欢了。”
“不是因为戏曲艺术家不够出色,只是因为,有太多的艺术形式,太多的文化冲击着这个时代了,在文化的战场上,电影、小说、流行音乐等等这些简单易懂,直入主题的东西对多数人而言更具吸引力,这些东西挤压、抢占了戏曲的生存空间。”
“戏曲艺术家和爱好者们想力挽狂澜,不甘就此出局。”
“他们改变着这个文化基因的形状,想让它更流行,更易懂,更简单,他们努力去传播,去宣传自己,力图生存。相声就是一个很好的成功案例,几乎全凭一个人改良了相声的基因,令其更加通俗有趣,从而力挽狂澜捍卫了整个相声文化的疆土。”
“与传统一维的‘自然选择’游戏相比而言,二维的‘文化选择’中,人的自主意识有了更多的能动空间,可以自由地改变自己的形状,也可以自由地选择基因序列,这就是为什么二维游戏比一维游戏好玩,因为我们可以自由地改变甚至创造自己的基因,我可以喜欢孙悟空或者美国队长,也可以都喜欢。”
吴名抬手很久了,此刻终于忍无可忍,现在的他眼中已经透出了敌意。
“无法忍受,必须打断一下,你用我做例太偏激了,绝大多数创作者的创作动因是为了赚钱,而不是你所说的在‘文化游戏’中生存。”
李烩立刻说道:“大刚老师追求他的妻子,是因为想和她生孩子么?”
“当然不是,爱就是爱!”
“但结局是他和她生孩子了。”
“……”
胡大刚十分憋闷,为什么他妈的又是我,我和我老婆招你们了!
“我吃东西是因为我认为自己血液里的糖分太少,要补充么?”李烩摇头道,“当然不是,是因为我饿。”
“创作者创造作品是为了传播文化基因么?当然不是,是为了赚钱。”
“你恰恰点出了生存游戏中最有趣的地方吴名。”李烩享受着解释道,“在生存游戏中,我们的动因都是单纯的,理所应当的,要看到结果,才会骤然发现生存机器的奥妙,就像我们的每次呼吸一样,我们不用知道这是为了给我们的血液补充氧气,维持糖类能量代谢。”
“文化游戏中的规则同样如此巧妙,创作者不需要想那么多,想赚钱就对了,或者更本源一些,渴望获得认可,这就像是渴望呼吸的本能一样强大而必不可少。”
“文化游戏中的追随者也不用想那么多,喜欢就够了,不必去想每种文化基因背后有怎样复杂的原理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