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式熔断后,不能再开领域的特级咒灵就不难对付了,在夏油杰和五条悟的合作下很快就没了挣扎的能力,不久后就被祓除了。
虽然还是有一部分游客在先前的战斗中死去,但比起一开始设想的大规模伤亡而言已经好上了不少,因而,穗波凉子出的第一次任务就这样还算完满地结束了。
不过,因为救出来的游客太多,在场做事后工作的辅助监督人手不够,他们还得等开车的山田先生将事项交接完毕后才能载他们走。
虽然按道理他们自己坐虹龙回高专也没关系,毕竟他们两之前也经常这么干,但现在毕竟已经是六月的初夏,又正是下午两点,天最热的时候,即便不怕晒也没人想被苦晒,所以就算耐心再不好的人也只宁可这样等着而不愿先走。
眼看辅助监督们还要忙好一会儿,他们索性找了个阴凉处坐着,刚落座没多久,嘴里不能没东西吃的五条悟就说天热想要吃棒冰。
对甜品冰棍一向需求不大的夏油杰看他一眼,没惯着他,叫他自己去买,六眼犯起了少爷脾气,说不行,非要他去,两个人你推我我推你地闹起来,闹了一会儿也不会有结果,但让穗波凉子这唯一一个普通人兼女生去买冰棍更是不可能的,于是他们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伸出了手要猜拳。
第一局是五条悟输了,但他看了一眼阳光照耀处蒸腾着热气的地面,以及在视线范围内根本找不着的便利店,显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于是钻着开始前没说规则的空子闹着要三局两胜,夏油杰无奈,但也没办法,于是伸手又和他来了两局,局势颠倒,这回输家就成了他。
夏油杰可比他成熟多了,既然输了,没和他闹,也没耍赖皮,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有一位和他熟又没那么熟的旧人在场的缘故,总之他丢不起这个脸,在输了后就很痛快地就要去买冰棍了,他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从阴凉处走到日光里,又突然顿住脚步回过身。
当然不是因为他突然反悔了,这时候,他的视线甚至没落在好友身上,只用那在阳光底下显得更浅淡的浅棕色眼瞳看向话少的少女,单手插兜,摆出一副很闲适的样子问:“穗波同学,想吃什么?”
“我吗?”对口味其实也没什么要求的少女指了指自己,沉吟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也许又什么也没思考,因为她只笑了一下,丢了句像是什么也没说的话,“……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才最不可以呢,让我好难决定。”站在光里的少年假模假样地撇了一下嘴角,看上去好像不满,但表情实在太假,眼里的笑和温和的声调都把他出卖了。
他假抱怨地说着,又抬手挡了一下太阳,手的阴影将他半张脸遮住,把他的眉眼加深,他维持着这动作,倒退了几步,一点点走远的同时,视线却始终看着穗波凉子,像是不得到答案就不会回头好好走,于是他又笑盈盈地再问了一遍:“总有喜欢吃的吧?经常吃的?”
“那,杯状的香草味雪糕吧。”
穗波凉子在短暂地迟疑后,给了他这样一个很寻常的答案。
其实也不是她喜欢的,只是因为实在没有特别喜欢的口味,这时刻她也突然想不起来别的,就挑了最大众的来回他。
得到回应的黑发少年不懂她的心路,当然也不会对她表露出喜欢的口味做什么评价,朝她点了点头后,转身离开了。
没了夏油杰作为缓和气氛的中间人存在,留在原地的五条悟和穗波凉子就完全是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的关系了,甚至连座位都是一人各自坐一头,中间空了好大一块,叫夏日的热风能很轻松地从他们之间吹过去,又凉快又热。
风吹过了好几次,也没人开口,在此刻,两个人心中都生出点和对方聊不太来的预感,当然,即便能聊,一时间估计也没人愿意起头。
于是就是沉默。
远处飘来一点微弱的蝉鸣,不远处的辅助监督的交谈声和帐外的汽车鸣笛也传过来,叫这边不至于完全寂静下来,但却仍然是安静的。
安静到显出一种不为在场两人中任何一个在意的尴尬来。
沉默了大概有好一会儿,嘴里一段时间不吃东西就闲得慌的白发少年咂咂嘴,掏掏口袋,拿出了颗波子糖,天有点热,塞在口袋里的糖都有点化了,但有总比没有好,他不嫌弃地把包装剥开塞在嘴里,圆球形状的糖果在他嘴里从左边滚到右边,他这时候已经重新戴上了墨镜,随着口腔里糖果的滚动,他也下意识转动眼珠,看了一眼在玩手机不说话也不看他的穗波凉子。
她用的是时下流行的翻盖手机,粉色的,翻盖的转轴上系着紫蓝粉白多色玻璃珠子串成的链子,很大一串,还带星星,bulingbuling亮晶晶的,是大多数女生手机上都有的,但款式和她们不太一样的装饰物,其实也算常见,但在五条悟周围没有女生会用这样的手机链,对他而言算是新奇的东西,因此难免看了稍微久了几秒,这也让凉子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但是,她真是个很怪的女生。
一直盯着她,想看她反应的五条悟忍不住想,真的超怪。
因为,在注意到他在看她的这一刻,她的下意识反应居然不是立刻回望,而是又盯着屏幕眨动了一两眼睑,才有些缓慢地,比起她之前的反应明显有点慢的抬眸看向他。
她是故意这么慢的。
但五条悟不懂她为什么故意,所以更奇怪地,更仔细地看她。
于是他们对视,然后沉默,五条悟显然不太喜欢这种氛围,他皱了一下鼻子,从口袋里掏出另外一枚,仅剩的一枚糖果,抛给她。
“啊,谢谢您,五条君。”反应还算快的少女抬手接住糖果,剥开塑料包装的同时,像收到讯号似的说了他们独处时的第一句话,在把糖放入口中后,便如同机器启动时会亮起的绿灯一样,将那种真假难辨的客套的微笑也重新贴到了脸上,“也谢谢您刚刚救我。”
她这么说。
但五条悟却有点不自在。
“啊?应该的,别说敬语,听起来很恶——奇怪。”
他下意识想不客气地说‘恶心’,但他才说了半个音节,面前反应还挺快的少女就已经皱起眉要把笑容又收回去,虽然五条悟的确很想再看看她变脸的绝活,但这时候杰不在,没人会打圆场,直觉也告诉他这样说了接下来会很麻烦,而且这家伙看上去也不是歌姬那种惹了之后明天就会自动消气的人,感觉是可以那样说但最好别说,因此,总而言之,他现在想好好和人说话,所以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形容词。
但不妨碍他用不怎么客气的语调在自己提出要求后附加质问:“而且你不是六月生的?明明比我大才对,又是杰的朋友,干嘛对我说敬语。”
“好,那我就不说了。”
黑发少女没在乎他的语气,又或者在相处里已经有点摸清他的脾气,因此只是很乖巧地小幅度点点头,顺从地把称呼改掉了。
“对了,还有——”既然开始说话了,没体会过普通人人生的六眼难免有了一点好奇心,因此挪动着,凑近了她一点,就要提问。
说实话,在他的前半生里,他基本没有什么接触普通人的机会,入学高专这几个月他虽然救了不少普通人,但基本没哪个普通人在被救下后精神状态还是稳定的,更别提坐着聊天了,因此,穗波凉子是很特殊的,少见的可以回答他问题的人,五条悟很不客气地抓住了就在眼前的机会,直接开口了:“你站在那里的时候是真的一点也感觉不到吗?那时候,那些家伙离你很近了,应该有点感觉吧?”
穗波凉子很清楚他在指什么,被咒灵迫近的感觉她也很熟悉,因此不需要思考就能回答他:“知道在周围,但是不知道具体在哪里,所以不敢动。”
“这样?还真是弱的不行啊……”
话很不客气,完全是普通人的穗波凉子在这方面倒也不嘴硬,通常情况下她脾气总是很好,于是这时候对他也会下意识就道歉:“抱歉,给五条君和夏油同学添——”
“没什么好抱歉的。”
“……”话被打断的少女眨了一下眼,有点茫然地看他。
“弱是天生的事情,又没办法,要是责怪就能让人变强的话,世上也没那么多废物了。”
虽然说的是实话,但听上去很伤人。
但穗波凉子在这方面可没什么无意义的争强好胜的心,也并没有变强后统治世界什么的野望,更不喜欢和人在不擅长的方面辩论,于是只一笑而过,没再多说。
眼看他们的交谈就要这样平淡地结束,她抿了一下涂了浅淡唇彩的嘴唇,望向面前少年墨镜之后露出的蓝色眼睛,在此刻,敏锐地发现了一点不同,于是小幅度地抬手指了一下,问:“五条君的眼睛,之前,看上去和常人的不太一样。”
“啊,这是「六眼」,能看到咒灵的咒力回路,做任务的时候我会开。”
穗波凉子不知道什么是咒力回路,但光靠字面也能猜到它到底是什么,所以没再问,点了点头“噢”了一声,就将这话题结束了。
实在没什么好聊的是一方面,不太愿意聊下去也是一方面,总之,两个人又沉默了下来。
五条悟闲的没事干,过了一会儿又拿起了放在长椅上的春日笼在手里抛来抛去,他盯着这曾经被两面宿傩击碎的特级咒具,盯了好一会儿,突然不知怎么地生出了一点坏心。
因为知道穗波凉子看不见咒力,于是他很放心地在指尖凝聚咒力,慢慢形成一发「苍」,其实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试试能不能用自己的术式击碎它,以此来判断一下他是不是已经比千年前的两面宿傩更厉害。
然而,穗波凉子虽然看不见「苍」,但她却有女生惯有的,那超乎寻常的准确的直觉。
虽然在玩手机,但她也始终在注意着他,在他的脸上浮出一点莫名的,跃跃欲试笑意的那一刻便很敏锐地察觉到他大概想要做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也隐约感到了一点异常的,在之前战斗里常听到的风声。
于是,穗波凉子立刻,毫不犹豫,直接伸手就要握住他的指尖,幸而五条悟反应够快,在她的手被「苍」的余波伤到前即刻将手撤开,把咒力打散了。
“你干嘛?”他有点惊诧地望向她,拧起眉看她,他原来以为是她不知道所以伸手,但当他对上那双眼睛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她分明是知道他在用术式,但她居然还是伸手了。
她又不是没见过他用「苍」,就在刚刚,他把博物馆的墙都打烂了好几面,但她知道,见过,并且一点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居然还是敢伸手,她是笨蛋?看上去又不像。
五条悟感觉很奇怪,这是他第三次在穗波凉子身上感觉到古怪了,而此刻,他没空闲去琢磨这古怪,只拧着眉头,隔着墨镜盯她:“你这家伙……你知道的吧?我要是没撤回,你的手就烂了。”
“抱歉,是因为我不知道五条君要做什么,所以惊慌失措了。”
在五条悟眼里脆弱的要死,实际上也的确脆弱的要死的少女好像完全没听见他刚刚说的话,又像是听见了也没放在心上似的,没管自己差点被「苍」卷伤的手指,只隔着不透光的墨镜去捕捉他的眼睛,抿起嘴角,难得一点笑意也没有的开口:
“虽然夏油君说过春日笼很坚硬,但是这上面分明有被切断的痕迹,那么,我猜想,它也许是可以被毁坏的吧?那么……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五条君索性想把它毁掉也不想和我搭档吗?”
她明明在用很软的语气在说把问题全揽到自己身上的,近乎认错一样的话,但怎么听怎么都让人浑身不舒服。
她看上去显然是不高兴的,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没有直说,也没质问他,甚至在在说话时,那一点不高兴已经被她遮掩下去,让她只用这样一种语气以退为进问他。
在说话时,黑发少女会蹙起很细的眉毛,将涂了一点浅色唇彩的嘴唇抿得很紧,因为身高缘故,她坐直了也比他矮一截,暖棕色的眼眸正以一种从下往上的姿态望着他。
这是一种天然的,看上去会很可怜的姿势,可她的不高兴并没随着她语气的改变而彻底消失,因为这时候,她暖棕色的眼睛一眨也没眨,正锋利地凝视他,在这样的注视下,五条悟突然发现,她在不笑的时候似乎就连柔和的脸颊边都会锐利起来一点。
但之前,他居然从没发现,因为在之前,穗波凉子从没露出这样的表情。
噢,不对,露出来过,在他叫错她名字的时候,她好像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但是,比起那时候,好像又有点不同……
……哪里不同?为什么不同?
五条悟想不明白。
他竟然也会有想不明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