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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达济天如约来到煤城火车站。他像从前一样开着他的车,换上了最好的衣服,精神抖擞,祖师爷赏饭吃,他的又一个机会来了。
七点半,老禾正点来到车站门口,身边有两个大大的黑色旅行箱。
达济天把箱子搬到车上,打开来仔细验过,没错,整整五百万,全部是现钞。
一本被血渍浸透的小册子交到老禾手上,那暗红的颜色似乎还带着丝丝血腥。老禾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这可是大师兄的血。打开来细细看过,映入眼帘的正是大师兄曾经梦寐以求的秘籍内容。
“钱货两清,我赶时间,你快点走吧。”达济天不耐烦地打开了车门。
“师兄,这一别,也许这辈子也见不到面了,你好自为之。”老禾转过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毕竟是几十年的师兄弟,虽然他害过自己,也害了所有的师兄弟,但那份感情还是在的,不过成分复杂了些。
目送着那辆车绝尘而去,老禾轻轻地摇了摇头。二十分钟后,达济天的车开出了煤城城区,上了坑坑洼洼的县际公路。这条路他走了无数次,闭着眼睛也能开出去,现在五百万在手,他什么也不担心了,大不了换一个名字,重头来过,反正以前也这么做过。
从后视镜里,看着那两个沉甸甸的箱子他正有些得意,一阵惊天的轰鸣忽然自脚底下发出。他什么都来不及想,车就被强烈的冲击波给掀翻了。好在这辆大众辉腾内置全方位安全气囊,够扎实的车身没有变形太多,达济天是在空中翻滚的瞬间受了惊吓。他身上绑了安全带,一个个迅速弹出的气囊把他隔离起来,只是身子被卡得不能动弹了,手机也不知落到哪里。
他闻到了汽油味想马上爬出去,可头晕沉沉的,五脏六腑乱成了一锅粥,难受,用尽力气也只能发出不大的声音求救。就在这时,车门不知被谁打开了,达济天以为是来救他的人,连连道谢。可那人根本不动他,只是把后座上两个箱子拖走,很快就连脚步声都消失了。达济天拼命扭过脖子,只看到一辆黑色的老款桑塔纳从他身边缓缓开过。
桑塔纳全国至少上百万辆,二手车便宜的只要万把块就能买到,随便套个牌就能上路,事后扔了也不可惜,是最理想的半路打劫交通工具。达济天当然知道这些,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再次被人算计了。
“你们说,他会不会自杀,被连着骗了两次,什么脸都丢了。”司徒颖一边说,一边打开别克商务车的后门。
是这辆车载着他们来煤城的,现在也要载着他们离开,上次租用那辆劳斯莱斯幻影,他们已经成了租车公司的VIP客户。
“他那种人脸皮厚着呢,绝对是好死不如赖活那型,才不会自杀呢。不过我想等他发现那张号称有二十万的银行卡里,其实只有五块钱的话,哈哈,那才崩溃。”单子凯乐呵呵地答着,他正跟梁融把那两个大箱子从桑塔纳里抬出来,放进商务车后备箱。
“我那空压弹滋味可不好受,也够他尿上一壶的。”梁融这次亲手设计并安装的空压弹,其实是他在剧组里学到的办法,看起来炸得厉害,其实只是冲击波,并没有太大杀伤力。这个遥控炸弹,是昨晚老禾去找达济天谈话时,溜进达济天家的院子,安在车底下的。
“师父,咱们这次算不算做了个生菩萨?”单子凯笑嘻嘻地问,“生菩萨”在黑话里是骗富翁的意思。
“讨打,我们是清理门户,哪里来的菩萨。”老韩作势朝单子凯头上打去。
“那鲁大龙呢?算不算生菩萨?”梁融接着问道。
“他嘛,也不算,咱们只是搂兔子顺手打了把草,要是真要做他,现在他可没那么舒服喽。”老韩笑道。
“前辈,这下您放心了吗?”陆钟帮老禾打开车门,做了个恭请的手势。说起来,最最辛苦的人就是陆钟,想出这个招不难,难的是根据达济天的反映一步步地调整计划。而且他扮演的黎钢戏份不多却至关重要:要在两次关键时刻成功说服达济天不停地往陷阱更深的地方跳去,还要天天坚守在化工厂,扎扎实实地拟出那些计划书。不少技术问题得临时学,他是整出戏里任务最繁杂最辛苦的人。
“放心了,谢谢你们,帮我们杨氏一门清理了门户,这本秘籍,请收好。”老禾终于放下了压在胸口多年的大石头。
“那个败类,就算想翻身,没有个十年八年也翻不过来了。”老韩拄着拐杖下了车,从老禾手里接过那本秘籍。
“可惜我那大师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后悔当年没有回头把他救出来。也许当时只要他隐姓埋名,就能逃过二师兄那一关,可以不用死。”这些天来,老禾亲眼看到老韩他们一步步把达济天诱进陷阱,却还是不能挽回当年被他亲手扔进下水井的大师兄的性命。
“诸位,可不可以借个火。”路边一辆黑色别克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位体形微胖的中年妇女,见大家有些迟疑,她赶紧解释道:“不是我抽,是我丈夫想抽支烟。”
这位中年妇女,身穿米色风衣,个子不高倒也端庄大方,老禾一见,眼睛都直了,“你是……冯……”
“没错,我是冯家大小姐。小禾,这么多年不见,你可比当年老多喽。”冯大姐也盯着老禾打量了一番,怪罪道:“你们可真狠心,这么多年,都不回去看看,连我们结婚也不知道。”
“结婚?跟谁?”老禾紧张得浑身发抖。
“老公,来,见见你的老朋友。”冯大姐打开车门,车上下来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年人。
老禾一见到此人两条腿差点跪下,嘴唇哆嗦,不住地喃喃道:“大……大师兄……”
“其实我不记得你了,但我老婆说你是我师弟,当年我们还在一起打过工。”大师兄伸出手跟老禾握了握,他憨厚地笑着,那朴实的表情一如几十年前。
“你没死?”老禾摸着那双温暖宽厚的手,惊讶不已。
“当年你们放火烧了米仓,第二天一早我就回家了。还好你们没烧掉我家,本来我带着看家狗去米仓找我爸,偏偏那条狗嗅到了他的气味,咬着我的裤脚引我去了下水井边。当时他满头是血,还好最后有一口气,我把他救了回去。他醒来后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我怕你们回去找麻烦,就卖了祖屋隐姓埋名过起了日子。我早就喜欢他的老实忠厚,后来我们结了婚,现在孙子也有了。这些年来,儿女也算争气,我们过得还可以。我一直没忘寻找你们这帮杀父夺宝的仇人,直到半年前,终于打听到老三的线索,我们找了去,没想到这家伙居然马上告诉了老二。那个混蛋死都不肯相信大师兄没死,居然把老三给杀了。从那之后,我就顺着老三的线索找到你们几个人,一直暗中观察着,没想到,你还真请到了高人,演出这么一场好戏。”冯大姐细细说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原来你都知道了,大小姐,大师兄,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冯老爷。”老禾扑通一声跪下,拼命磕头,。
“也许这就是命,到如今已经过了追诉期,不能再把你们送上法庭了。这些年你过得不好,我知道,也许这就是报应吧。看到老二那样,他往后的日子舒坦不了,我也就心安了。”冯大姐大度地搀扶起老禾,递过去一块手帕,“我们都老了,又没有兄弟姊妹,你要当大师兄还是师兄的话,以后就多走动走动,来看看他。”
老禾羞愧得老泪纵横,大师兄敞开双臂给他来了个熊抱,爽朗地说:“哭什么,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两位同门,时间还早不如先上车,慢慢叙。”老韩见两位老兄弟在大马路上又哭又笑,似乎忘了身后不远处还有个没死的达济天,含蓄地提醒他们先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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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禾上了别克,不知有多少话想跟师兄说。桑塔纳被单子凯开上远离大路的小路,见四下无人,擦干净指纹弃之。商务车和别克一前一后,奔驰在离开煤城的公路上。
商务车上,单子凯和梁融在前排热烈讨论,如果不在厂里做手脚,让那些油达标生产,继续把生意做下去的话,以大家的手段,要想在这行真干出名堂也非难事,年入个几千万轻而易举,如果大家用心,就算做出更大的成绩也不是不行。
“天天在一个地方待着,每次开会的主题都大同小异,工作内容都是同一件事,每天面对同样的人,你们觉得有意思吗?”
大小姐一吭声,单子凯和梁融都不接茬了。
“当老千的最大乐趣,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次要骗的人是谁,下一次要设的局怎样,甚至不会知道明天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陷阱还是成功,一切未知,每一天都是崭新的,如此充实刺激的人生只有足够聪明足够健康的人才值得拥有。如果只是埋头苦干做同一门生意,那活了几十年,跟活了一天有什么分别?”司徒颖白了二人一眼,单子凯和梁融赶紧点头称是。
“我们也就是说说,谁会放着这么逍遥的日子不过呢?”
“神仙都没我们快活。”
单子凯和梁融对望一眼,心里似有隐衷,却不再多说。
老韩把秘籍交给陆钟,来不及再行沐浴焚香大礼,在老韩的默许下,他迫不及待地翻开了第一页。
军马篇。三个笔力浑厚的大字写在扉页上,一翻开来,书页内侧暗含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冲得陆钟眉头一皱,这本书里不知除了那位老禾大师兄的血,还有谁的血。手里一颤,第一页兀自翻开,黑色的小楷映入眼帘。
论命运
只道浮云风送去,人间霹雳自空来。莫道小溪流水浅,须知滑石有惊人。
莫谓途不堪走马,应防路滑失前蹄。马快当防平地石,舟忙宜慎水中矶。
如火烧赤壁,曹孟德之惊魂。若兵用乌江,楚霸王之丧胆。
只可静坐观风月,切勿临渊去钓鱼。周郎大破连环策,孔明台上借东风。
……
连续看了好几页,也只是些江湖神棍们帮人看相算命的口诀。陆钟不觉有些失望,又跳着翻了好几页,没想到还是差不多的内容。除了论命运,还有论双关,论颂扬,论命宫,论田宅,论命帛,论官禄,论疾厄,论子女,论兄弟等一共十余种,每个名目下,都有口诀若干。
这些口诀内容并不深,寓意也粗俗易懂,念起来琅琅上口,只要能够背诵流利,针对不同的客人运用自如,混出个二流相士还是没有问题。
问题是,陆钟要学的,远不止二流相士的本事。这本秘籍,跟之前的《阿宝篇》和《扎飞篇》比起来就像小儿科,差距太大。看陆钟脸上并无惊喜,老韩接过秘籍细看,没多久也有了同样的狐疑。
“莫非达济天耍了老禾?”老韩偏过头去,看着旁边那辆车上正跟师兄聊得热火朝天的老禾,有些疑惑。
“应该不会,一个晚上他根本来不及重新造出一本这样的书来,在老禾找他之前,他也并不知道我们要这个。您看这上面的血,显然也是多年前的痕迹。”陆钟一边分析,一边指着书上不少毛边的地方给师父看,“不知当年老禾前辈的师父,是否是相士,如果是,他们当成师门秘籍传下来那倒可能真是宝贝。”
“这上面的内容还是太粗浅,而且老禾师兄弟几个,除了他以外谁也没有当相士。”老韩不住地摇头,掩不住的失望,忍不住把雪茄掏出来,可没抽上几口,又惹起了咳嗽,惹得几个徒弟心疼不已。
这次是他们耗时最久的一个局。光是单子凯扮演汪公子,就从达济天手里套出两千万买下那份原本只投入了一千万的股份。再后来,他又把名下所有的煤矿干股抛出,其实入手人都是司徒颖扮演的芝芝,经她之手转卖给省城那位大佬,中间又赚了一千万。除此之外,价值最高的,还有达济天手里那几件属于冯家人的古董。刨去达济天平时小恩小惠塞给陆钟假扮的黎钢和梁融扮演的胖子助手的大几十万,大家光是账面上就净赚两千万。
另外还有一大恶人鲁大龙,表面上他对汪公子殷勤备至,其实骨子里是个只看重钱的无良煤老板。之所以决定第一个拉他入局,就是因为司徒颖在表姐夫那边打听到,鲁大龙去年去北京到处托人,想把他矿上瓦斯爆炸死掉数十名矿工的事摆平。司徒颖的姐夫打心眼里讨厌鲁大龙这个人,但是他给的钱多,面子上并没有推托,不过也没帮他办事,只是敷衍。是鲁大龙托的人多,到最后也不知是谁办成的,总之最后他一次性给了矿工家属一笔钱后,这事算是不了了之地糊弄过去了。
鲁大龙从司徒颖手里,买下了一千五百万的股份,原本只投入一千万,净赚了五百万。最后,他跟达济天之间还有笔两千万的账款没有搞清,一家公司,就这么套进了两个冤大头。原本达济天不会信任一个贸贸然出现的外地人,所以第一步就是要让一个被他认为信任的人,引出这个人的出现。正好赶上了鲁大龙家办喜事,汪公子送上一份大礼,再用他那乡下人稀罕的派头,征服了煤城土老板们的心,自此,这桩千局才得以顺顺利利地进行下去。不算达济天手里的古董,总共收入两千五百万。
车开了一上午,快要离开山西境内时,两辆车上的新老同门们,一起吃了顿午饭。大师兄李韬听说那本秘籍主要是相士的口诀,也有些失望。冯小姐也知道,有那么一阵子,他简直对秘籍着魔了,每天带在身上,做梦都垫在枕头下,还以为其中有什么了不得的惊天大秘密。
不过大师兄又仔细想了想,似乎想起了一点线索,当年秘籍是一位被红卫兵生生打断一条腿的“牛鬼蛇神”塞给他的。他当年还是个愣头青,负责看守牛棚,牛棚里有个被人剃成阴阳头的封建迷信大毒草。听说,阴阳头是个混江湖的,别的人对他嗤之以鼻,大师兄心里怀着对江湖人的敬重,对他很是照顾。也许是他的善良感动了阴阳头,一天晚上,阴阳头把这本秘籍给了他,说是让他想办法找出其中的秘密,如果能找出来,就算跟本门有缘,将来要想知道秘籍更多的秘密,可以到一个地方去找他。
“大概这本秘籍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失忆后我唯一记得的事情就是这些。”李韬端着酒杯,迟迟没有饮下。
“前辈,能不能想起去什么地方找那位神秘人?”陆钟急切地问道。
“你们这是……”李韬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对一本并没有价值的秘籍那么感兴趣。
老禾忙把老韩的身份,连同师门从属,以及要为陆钟找齐四本秘籍,重振江相派的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真是没想到,现在这个年代还有人想着振兴咱们的门派。光是听着我就觉得带劲,可惜我们都老了,帮不上忙,且让我想想,好好想想。”李韬挠着头,努力地回忆着,不多一会儿,他终于想起那个阴阳头外号“神叨叨”,让他去的地方是珠海,当时也曾说过一个具体的地址,只是时隔几十年,实在记不清了。
“两位,我们从达济天手里拿到的那四件宝贝,今天就物归原主。原本就是你们冯家的东西,只可惜我们不能追回全部。”老韩冲冯大小姐拱拱手,指了指窗外的车,东西就放在后备箱里。
“谢谢,谢谢。千门还有你们这帮人,总算还有希望。”冯大姐并没想到此行还有意外收获。
“老弟,这里有些钱,你拿着养老,好几个家可不容易,你早些回去给太太们孩子们报个平安吧。”老韩拿出一张卡,
“这……这钱我怎么能收,你们帮我这么大的忙,我谢还来不及。”
“这张卡里真有钱,放心,不止五块。”老韩拿出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五百万,他却拿着昨晚给达济天空卡的事打趣,“别忘了,咱们门规里可有那么一条:江湖财江湖散,不散有灾难。想当年,咱们江相红火的时候,何等辉煌,各位大师爸的家里,天天高朋满座食客满堂。我和我的徒弟们,就是因为谨守门规,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今后,我们还要继续走下去,把我们的江湖精神发扬光大。”
老韩说到兴头上,举起酒杯,一口就把杯中清亮的汾酒喝了个干净。不多时,他的脸上泛起一丝绯红,其实他心里暗暗担忧,凭着几十年前的一个外号,没来由地去珠海,究竟能不能找到那位神叨叨呢?
两天后,煤城县福利院收到一笔五百万元的捐款,捐款人匿名,但是指定要把这笔钱用在因矿难而失去了家长的孩子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