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出人命了,真的不要报警?”坐在一号包厢里的贵客面露忧色,老关请他来欣赏全国最精彩的魔术,没想到却目睹了如此血腥恐怖的场面。
“别担心,请您继续往下看。”老关安慰道,他心里自有分寸,演出前魔术师和他的经纪人亲口跟自己保证过,今晚的演出口味会重些,但绝对安全。这个魔术师的确出类拔萃,只可惜不论出多高的价钱也不肯签长约,只演半年就要走,眼看这粉丝群都培养出来了,将来他要是转去别的娱乐城,不等于是放跑了财神爷吗?他的目光转向台下的小关,兔崽子正跟一帮狐朋狗友吞云吐雾,这个整日胡闹不干正事的儿子实在让人操心。
舞台上,字幕又出现了:
许多年过去了,逝去的公主早已轮回转世,这一世她却在王子出现之前爱上了别人。为了唤回她的爱,王子必须复活。
罗杰把一面巨大的时钟往后拨动,滴答,滴答,滴答,配乐渐强,时针开始逆行转动,象征着时光倒转。
陈钢捧着银盘围绕舞台走了一圈,然后重新把那个黑头套套在人头上,又把人头放回断头台上。为了矫正尸体和人头的位置,他不时往来于铡刀两侧,认真地调试着,生怕有一丝一毫的误差,都会影响魔术师复活成功。当他最终检查完毕后,罗杰开始摇动轮轴,铡刀一点点地抬高。一寸,两寸,三寸,奇迹渐渐发生——铡刀还没完全离开魔术师的脖子,他的手却已经开始动了,先是左手握住了左边的断头台,然后是右手。可以看出他在极力挣扎,手指上青筋毕露,指甲也因为太过用力而变了颜色。十几秒后,铡刀终于完全离开了他的脖子,他的头,动了动。
助手们赶紧过来帮他解开头套,这时候他已经完全复原了,头也可以左转右转,甚至用力晃动,除了脖子上一圈淡淡的刀疤和衣服上的血渍外,什么伤痕也没有留下。
魔术师回到舞台中央,高举双手向大家示意,音乐响起,三道追光打在他身上,掌声雷动。然而演出还没有结束,字幕再次浮现在魔术师身后的幕布上:
经过千辛万苦,王子终于找到了公主,可惜公主已经不记得她了,除非让王子的鲜血注入她的身体,才能唤醒她的回忆。即便如此,公主的心上人也需要考验,只有经历生与死的洗礼后,公主才会决定究竟该选择谁。在命运的安排下,公主和王子的情敌今天都在现场。
冷峻的魔术师闭上眼睛伸出右手,像是在感应公主所在的方向,上下左右,最后他停在了中间偏左一点的地方——那一桌正是关少爷他们。魔术师的眼睛徐徐睁开,他的手指向了慕容莹莹。美女当前,观众们的兴趣再次被提了起来。
“我?公主?”慕容莹莹有些意外,不过作为慕容家族的大小姐她很快就恢复了名媛的派头,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
紧接着,魔术师又指向了关星锐。
“我?我是你的情敌?”关星锐更意外,不过他很乐意接受这个身份,没准无非子已经看出自己对慕容的好感,在故意帮自己。可一想到刚才那血呼呼的场景他又有些胆怯,都说了情敌也要接受生与死的洗礼,难道也要上断头台死一回?虽然是做戏,但心里实在没底。
“关少,你不敢吗?还说要拜师呢,胆子这么小,我看师父才不会收你。”慕容莹莹撂下这句话就起身把小关一个人晾在原地。
没错,也许这就是无非子对自己的考验,什么是天份,胆子大也是天份啊,关星锐把心一横,跟在慕容莹莹身后登上了舞台。
“老关,那是你家少爷吧?”楼上包厢里的贵客指着小关问。
“没错,是我家的小兔崽子。”老关无奈地点点头,真希望儿子不要弄出什么乱子来。
一对俊男美女上了台。魔术师右手凭空一抓,手中出现了一支红玫瑰。他把玫瑰送给慕容莹莹,并亲吻慕容的手背,然后又用左手抓出了一支白玫瑰送给关星锐。
两位助手把两张道具床推到舞台中央,引导两位观众分别躺上床,并用寸余宽的皮带把他们的四肢和脖子全都固定在床上。与此同时,魔术师双手引导着,悬在半空中的大尺寸电锯徐徐下降。那是一把货真价实的电锯,开动起来轰隆隆让人胆颤心惊,锋利的锯齿碰到钢铁铸成的链条顿时火花四溅。
“公主和王子的情敌”居然无动于衷,任凭他人摆布。
观众们发出一阵阵惊叹,猜测着是否要上演电锯活人的好戏。
包厢里,贵客由衷地感叹:“老关啊,为了上座率你可真是舍得啊。”
老关再也坐不住了,抬起屁股就往外跑。那个疯子魔术师真的要锯他的儿子?关家就这一个独子,不管是真是假,这样干绝对不行。
B
魔术师并没有马上使用电锯,而是把这大型凶器挂上悬钩,让电锯重新回到半空中,自己则来到慕容莹莹身边。他拿起美女手中的玫瑰花,轻轻地掰下花瓣,一片片撒在她的脸旁。当最后一瓣花瓣也离开他的指尖时,慕容莹莹的双眼轻轻地闭上了。摄像机给了她一个大特写,宁静平和的表情,嘴角微微翘起,看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睡美人。
魔术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寒光慑人的小刀,轻轻捧起慕容莹莹的左手,很有风度地俯下身吻了吻,然后用刀轻轻地在手腕上划了一道。大屏幕显示得很清楚,殷红的鲜血立刻涌出,观众中传来小声的惊呼。
魔术师把那只手小心地放下,然后请助手帮忙把整张床半立起来,以便台下观众可以完整地看到全景。鲜血已经渗入白色的床单,可躺在床上的睡美人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
魔术师依依不舍地离开,助手们用一块白布把睡美人盖上。音乐忽然变得高亢激昂,电锯再次降下,魔术师把电锯的速度调到了最高档,刺耳的噪音再度挑战所有人的耳膜。陈钢推出一堵两米高两米宽的白纸墙,一道光柱正打在墙中央。罗杰把关星锐推到了台前,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到,床上的他全无表情,就像着魔了一样。
老关正在人丛中艰难地前进,看不到台上的情形,他第一次恨自己为什么要把生意做得那么好。终于挤到了大厅的入口,他踮起脚勉强看到了大屏幕上的图像——那画面已经足够让他心脏病发作了。
魔术师竖起食指,对所有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极富节奏感的鼓声响起,最精彩的时刻到了,电锯正在高速运转,锋利的齿轮只剩下模糊的影子。魔术师聚精会神,慢慢地,把电锯移到了关星锐的脖子上方。
这是谋杀!这一定是谋杀,分明就是他的冤家派来对付他的。老关双腿发软,喉头一股咸腥,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声:“住手!”
可惜电锯的噪音实在太大,谁也听不见他的喊声。电锯的齿轮在关星锐喉间一挥而过,一股鲜血飚在身后的白纸墙上,红红白白煞是分明。老关两眼一黑,整个人瘫在了地上。
惊悚气氛达到了顶点,整个演出大厅鸦雀无声。
灯光暗淡下来,助手们用一块白布把关星锐从头到脚地盖上,如同朝圣者吟唱的音乐再度响起,魔术师双手举向天空,好像刚才不是杀了一个人,而是完成了英雄壮举。
演出还没有结束。
只见助手们上前把睡美人身上的白布掀开,从被割破的伤口中流出来的血已经完全染红了整个床单。魔术师跪在地上虔诚地祈祷起来,没人能听见他在祷告些什么。祈祷完毕,他掏出小刀割开自己的手腕,把自己的血滴在睡美人苍白的嘴唇上,一滴,两滴,三滴。
奉献了自己的鲜血后,他用右手朝自己心窝处用力抓了一把,虽然掌心上什么也没有,他却半握着,手指还有节奏地收缩着,好像捧着一颗正在跳动的透明心脏。然后,他做了个很夸张的动作,像是把那颗看不见的心脏放进了慕容莹莹的体内。
原本双目紧闭的慕容莹莹嘴唇动了动,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睛缓缓睁开了。助手们赶紧给她解开手脚上束缚着的皮带,魔术师扶着她坐起。虽然精神还有些恍惚,但她很快就可以自己站起来走路了。只是没走几步,她就被那面纸墙上刺眼的血渍给吓呆了。魔术师冲她摆摆手,让她别担心,围着关星锐的身体顺时针走了一圈,又逆时针退着走了一圈,开始默念咒语。念完咒语,他微笑着牵起了慕容莹莹的手,另一只手放在关星锐的额头上。灯光逐渐由黯淡的蓝色转为明亮的黄色,大概一分钟后,他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让慕容莹莹掀开蒙在关星锐身上的白布。
奇迹发生了,关星锐的脖子上除了一线血痕,连条疤都没有。观众们开始齐声呐喊:“复活!复活!复活!复活!……”
这喊声不仅差点掀翻演出大厅的屋顶,还把背过气的老关吵醒了。老关稍稍缓过劲来,扶着墙站起,大屏幕上正好是宝贝儿子的颈部大特写。他不顾一切地踩痛了N多人的脚,终于艰难地冲到了舞台上,扑到儿子身上大声嚎啕起来。关星锐一动不动,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就像死了一样。
“我要你赔我儿子的命!我要你不得好死!”老关再也忍不住爆发了。
“您误会了,请继续往下看。”罗杰赶紧过来解围。这时陈钢已经端着一盆清水走上了台来,二话不说就把一盆水往关星锐的头上泼去。
“谁?”关星锐一个激灵马上坐了起来,“谁吵我睡觉?”
“儿子!你没事?”老关惊呆了,清水把儿子脖子上那点血渍也冲干净了,连个印子都没有。
“爸,你怎么来了?”关星锐把脸上的水抹掉,才发现自己还在舞台上。
魔术师双手叠放在身前,默默地欣赏父子二人的亲情戏。表演结束前,字幕最后一次出现:
公主和她今生的爱人成功地通过了考验,王子决定放弃这份感情,祝愿他们幸福。
在最热烈的掌声中,一大群女粉丝抱着各种各样的礼物和鲜花冲上台去,抢着跟魔术师握手拥抱合影。看到这场面,台下的上官云华第一次感觉到优秀的魔术师也会受人尊敬。这种感觉正是他所需要的,掌声,鲜花,众人瞩目,名誉,以及这一切能够换来的金钱。
母亲死后,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对做生意也没有兴趣,更不愿意当普通小白领——工资太低太辛苦还得受老板的气,可凭着家里所剩无几的家产是潇洒不了太久的,也许明年他就要开始为生计操心。或许母亲早就看透了自己,所以特意安排一位魔术师来教自己本事?可这个大好的机会却被自己白白断送了。
C
吓人的魔术结束了,老关和小关的谈话却刚刚开始。
“爸,我想学魔术,我要拜无非子为师。”关星锐压根没有商量的意思,只是知会一声老爸。
“好,学魔术也可以进娱乐圈,而且竞争对手更少,不错,爸爸支持你。”老关平时听完儿子的话大多是哼哈作答,这还是第一次积极地给予了支持。
“不过……学费可能不便宜。”小关所说的“学费”自然也包括了追慕容莹莹的开销。
“没问题,难得你自己提出来要学点东西,艺多不压身嘛。钱这个东西,你用在那些没名堂的地方多一毛钱都是浪费,用在正经地方再多也是应该。”老关欣慰地拍拍儿子,第一次感觉到他终于长大了,“儿子,你要是真成了中国的大卫·科波菲尔,我可就死而无憾了。”
得到老爸的大力支持,关星锐很高兴,正好演出已经结束,他赶紧去后台化妆间找无非子。没想到李窍和慕容莹莹早就到了,透过门缝能看到李窍又是端茶又是搓毛巾,他老子住院时也从没这么孝顺过。
“大师,究竟要有怎样的天份才能当您的徒弟?”慕容莹莹直接进入主题,“会不会因为我是女人所以区别对待?”
“这与性别无关。你们几个虽然通过了红绳的那一关,可究竟谁才是最有缘份的那个人,现在还不能确定。当初我选择这具肉身也是因为身在医院命在旦夕,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无非子本尊出现了,他可不像下午那样笑脸迎人,说起话来板着脸,语调也老气横秋,完全变了一个人。
“大师,如果您不收我,这辈子我都跟着您,不走了。”关星锐连招呼也没打就闯了进去。
“你们误会了,不是我不想收徒,而是我还缺少一样宝贝。”
“什么宝贝?只要您开口,我都可以买来。”关星锐脱口而出。
“我也可以!”慕容莹莹和李窍异口同声道。
“你们不必着急。”无非子抬起手示意大家冷静,“其实这次我选择来杭州演出,就是因为找到了线索,这件宝贝就在杭州城里。它不是金银财宝,也不是古董珍玩,只是一具甲骨而已……”
无非子所说的甲骨,指的就是传说中数千年前出现的洛书。洛书不是书,而是一只背上自然生成图像的龟,在大禹治水时曾浮出水面被人们发现。《周易》上说:洛书者,阴阳错综,五行逆运,有为变化之道也。简单点说,洛书就是周易八卦的嫡祖。古人对洛书推崇备至,认为它能涵盖人间万事万物。现代科学家甚至推测,洛书上的九宫格数字是外星文明的产物。无非子的师父当年就是根据洛书推算出了自己的传人。除此之外,洛书上还隐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些秘密究竟是什么,连无非子的师父也没弄清。
“你们知道大卫·科波菲尔的魔术是从哪里来的吗?”说完一大通深奥难懂的话后,无非子忽然提了个大家都感兴趣的问题。
在座的各位都摇头。
“大卫·科波菲尔的魔术其实是借鉴了中国道家的茅山之术,让自由女神像和让火车消失都是障眼法,隔空取物则是搬运法。据我所知,他所学不过是下茅山那些最最粗浅的把戏。”无非子的口气不是一般的大。
“您说大卫·科波菲尔是茅山道士?”关星锐听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并非所有修道之人都是道士,他只是学过下茅山的把戏而已。”无非子眼皮一翻道。
“等等大师,您说这个宝贝现在就在杭州?”慕容莹莹想起了最开始的话题。
“没错,在‘文革’时我师父为保一家老小不被批斗,把洛书送给了一位识货的老支书。那位老支书临终前告诉子孙,这洛书就是传家宝,无论谁出多高的价钱都不能出手。这些年来,我辗转了很多地方,终于找到老支书的后人,他唯一的儿子现在杭州经营一家古董店。我已经找过他了,可他开出的价钱实在太棘手……”
“这个您就不用担心了,我一定能帮您搞定。您说的那家古董店在哪里?”关星锐信心满满,连偶像大卫都只是学了点粗浅的下茅山把戏,自己只要学会无非子的手段,再加上老爸的精心打造,想不红都难。
得到地址后,关星锐就心急火燎地拜别了,长这么大他想买的东西,还从没有买不到手的。他刚到门口,发现上官云华居然也守在那里。
“你干什么,偷听?”关星锐很恼火。
上官云华愣住了。
“别让我再见到你。”关星锐几乎是把这几个字吐在上官云华的脸上,扬长而去。李窍紧随其后,他当然不会去维护一个无关紧要的跟屁虫。
“别往心里去,也别跟他们斗。”慕容莹莹的话不知道是安慰还是威胁。
凭什么这样对我?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不过是钱多些,就可以这样践踏别人的尊严吗?不,我还有尊严吗?尊严又到底是什么?到底谁能告诉我?愤怒与懊恼中的上官云华挥起一拳砸在墙壁上,瞬间发泄的快感很快被更真实的疼痛取代,他还是无力改变些什么。
洞开的大门内,那个年轻的“无非子”正看着他,目光坦荡,面带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