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拿着小林亲自开出的任命书,LULU去保险公司商谈理赔。
“这不太合规矩,之前的账号可不是这个。”保险公司的售后部经理为难地说。
“实话跟你说吧,其实那块表早就有人付钱了,精益行只是帮忙联系瑞士代为订购而已。我们董事长跟那位客人是朋友,对方才同意放在店里做一个星期的展示。这块表真正的主人并不是精益行,而是这个账号的主人,所以,这笔钱应该赔给表真正的主人,也就是说,把钱打到这个账号,明白了吗?”LULU很细致地解释,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既然他们是朋友,那把这笔钱付给精益行,再由精益行转给表的真正主人也可以吧,毕竟投保方是精益行,我们应该对精益行负责。”死心眼的经理声音小了些。
“我代表的就是精益行,你对我负责就可以了。”LULU有些动气了。
“我明白了,可是,您知道我们的保单都是留有存根的,所以还是有点麻烦……”这位经理的天职就是为公司省钱,尽可能地省,尽可能地拖,保金多放在公司账户一天就能多带来一天的收益。
“这块表是在精益行手里弄丢的,客人非常生气,所以,这笔钱必须直接到他的账户,否则的话……”LULU柳眉倒竖,把有小林亲笔签名的任命书用力往桌上一扔,开始发飙,“我倒要看看,你们是不是只做这一单生意!”
“呦,什么风把LULU小姐给吹来了。”隔壁办公室里的总经理早就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憋到这份上再也坐不住了。
总经理也是君豪会所的常客,精益行的生意当初就是LULU带来的,他对 LULU的手段早有耳闻,得罪她等于得罪了活财神。他一看LULU手里的任命书,千真万确是精益行的公章和小林董事长的亲笔签名。总经理比售后经理灵活多了,赶紧圆场:“特殊情况可以特殊处理嘛,那块表被劫已经全城皆知了嘛,丢了就是丢了,精益行说把钱赔给谁就赔给谁,LULU小姐消消气,我们这就去办。”
说完,总经理使了个眼色,让售后经理把任命书拿去复印一下存档,万一将来出状况也可有据可查。
LULU脸色好看多了,很给面子地跟总经理聊了会儿。总经理不住地解释这位经理是新人,请LULU别放在心上,今后多多帮忙介绍客人。LULU则非常大度地消了气。
总经理只觉这位传说中很难打交道的冷美人并没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说话办事相当豪爽,当即生出结交之心,催促售后经理马上把赔偿款打到LULU带来的账号上。
走出保险公司的大门,LULU拿出手机打给小林,嗲嗲地说道:“准备好香槟了吗?别人半个月才走完的程序我一出面就全搞定了,三天之后钱就可以到账。”
B
半小时后,小林还站在酒店门前等待佳人的到来。他不但准备了香槟,还准备了一些不太体面的东西,待会儿可以趁LULU不注意放进她的酒杯里。他不是君子,从没想过要花大力气去泡一个女人。
黑色奥迪TT已经停在了路边,麻胖子赶紧下车为LULU开车门,今天的她身穿一套简洁的白色阿玛尼套装,外加一副琥珀色宽边墨镜,一反平日的美艳更显高贵大方,惹得路人回头驻足,还以为是哪位港台明星。
小林笑得连犬牙上嵌的钻石都露了出来,心中却道:先让她做两天好梦,等那笔钱一到账,马上就把她转手才好。
LULU站在街对面朝小林嫣然一笑,扭着腰肢款款而行。十米,八米,五米,眼看着就要走到小林面前,忽然——一阵急刹车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一辆黑色面包车停在路边,从车里冲出一群手持凶器的悍男。这群人穿得花里胡哨,个个身上都有刺青,年纪都不大,砍起人来全都像打了鸡血一样。
他们砍的人居然是LULU。鲜血飞溅,惨叫连连,LULU毫无招架之力地倒在地上,拼命地朝着小林喊救命,可那些人杀红了眼,那样子像足港产黑帮片里的镜头。小林给吓坏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终究是祸水,赶紧连滚带爬地逃回酒店,让浑身发抖的门童关紧大门千万别开。
这伙人不仅砍了LULU,还连着麻胖子一起砍了,一边砍还一边用带着台湾腔的闽南语骂。具体内容小林听不太清,意思大概是LULU黑了老大的钱和货,跟奸夫一起跑路了,老大绝对不会放过她。
“怎么办,要不要报警?”门童声音发颤。
“笨蛋,这些人是黑社会,要是给他们知道是谁报警肯定会报复的。”小林很没人性地否定了这个建议。
“可是,那位小姐她……”门童还是没领会小林的意思。
“少管闲事,滚!”小林大发雷霆。
谁都不知道他现在有多激动,这伙人把LULU和那个碍眼的胖子全都给砍死才好,虽然还没把LULU弄到手,但比起七百万来,女人算个毛,保险柜的户主是他,那块表就是他的,还有保险公司的理赔,七百多万也是他的,最重要的是,换表骗保最紧要的知情人也死掉了,这个秘密就更安全了。
刀光血影之下,LULU很快就不行了,咽气前,她颤抖的手不甘地伸向酒店的方向,冰冷的玻璃门后面,是小林卑鄙无耻窃喜的脸。
那伙人把LULU和麻胖子砍得不能动弹后才骂骂咧咧地上了车扬长而去,酒店保安终于拨打了急救电话,不过没人敢报警,谁都不知道那伙人是不是还会回来,得罪黑社会可不是闹着玩的。
十五分钟后,急救车赶到了,医生检查了伤口,摸过两位伤者的脉搏和鼻息后遗憾地摇了摇头,给他们盖上白布,抬上了车。
死了吗?真的死了吗?小林还有些忐忑,他兴奋地独自喝光了那瓶香槟,并且做了个很不错的美梦。
第二天,小林在报纸上读到了期待中的报道:台湾黑帮内部纠纷,引发街头血腥事件。报道中甚至还有LULU和麻胖子的大头照,以及两人救治无效已经死亡的消息。
小林放下报纸立刻前往银行,他要更改密码,取回那只让他魂牵梦萦的名表。
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作为一名被父亲严格管束的富家小开,他并没有太多权力,名为董事长,可做主的人还是老林,每次用钱也必须经过老林的批准。他在这块表上做文章就是为了钱,既要瞒过老爸还要瞒过保险公司,以他的能力是做不到的,没想到天上掉下个大美女,帮他解决了一切难题。现在大美女又被乱刀砍死,哈哈,真是天遂人意。
手续完毕,他小心翼翼地取出表盒,打开,拿出那块费尽周折才得到的宝贝,仔细地看了又看,放在耳边听了又听。
这一听,激动和兴奋就全都凝固了。
声音不对。
小林从小就接触各式钟表,分辨出齿轮转动的声音和石英谐振器并不是难事。
保管室里没有其他人,非常安静,他不可能听错。可如果他没听错的话,那这块表就大大的错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工具,打开了这块表的后壳。老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陀飞轮是假的,齿轮是假的,只有石英谐振器和集成电路是真的,还有一枚刺眼的锂电池。
这是一块不折不扣的A表,最多值一千块钱。
小林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他用力松开领带和衬衣的扣子,让自己好受一点。他尽量保持冷静,回忆着有关这块表的前前后后。这块表从下飞机到自己手上经过了好几个人的手,麻胖子,张兴初,LULU,还有那两个劫匪,这些人中的一个肯定有问题,究竟是谁掉了包?真表是一定存在的,至少下飞机时保险公司的人核对过。只可惜他找不到人去对质了,那两个劫匪早已无影无踪,麻胖子,张兴初,LULU,全都死了,可他们死得也太蹊跷……直到这一秒,他才感觉大事不妙。
小林赶紧拨打了保险公司的电话,询问保金何日到账,可对方坚称保金已经赔付过了,而且是汇入了LULU带去的另外一个账号。
“怎么可以这样,我是投保人,这笔钱应当给我!”小林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道。
“正因为您是投保人,所以您有权授权给其他人来处理这件事不是吗?我们手上有您的亲笔签名任命书,欢迎您随时查看我们的存档文件。”保险公司的人慢条斯理地解释。
咣当一声,电话落在地上。小林这才发现自己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得到,这笔保费该怎么对老爸交代?他该找谁去负责呢?已经死掉的人吗?他像被人抽掉了脊梁,两条腿踩在了棉花上。
C
此时此刻,白云山山脚下的一栋别墅里传出欢声笑语。
客人很多,有客串古惑仔的“小子帮”的少年们,有专门制作假报纸假杂志的老师傅蒋乃秋,有扮演劫匪B,负责开摩托车的黑市赛车好手龙赛飞,还有假扮急救车上医生和护士的几位临时演员。其余的角色不用介绍也能猜到了,扮演劫匪A的单子凯,还有已经摘掉麻子面具的梁融和抹掉了美人痣的司徒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好不热闹。
大家已经领到了报酬,有人忙着聊天喝酒,有人忙着吃东西,还有人在玩三公,老千和老千玩,天底下不会有比这更妙的牌局了。人们赞叹司徒颖的美艳,也称赞六哥果然名不虚传,这个局设计得实在精妙。
“韩老大,我现在开了家网店,全国各地生意都可以做了,货都可以快递给你,以后还得请你们多多介绍客人给我哦。”蒋乃秋六十多岁了,精神矍铄个子不高,却很懂得与时俱进。
“一定一定,你家的生意可是越做越大啊。”老韩举着酒杯跟蒋师傅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六哥,去年在澳门的事我还没谢你,这次也没帮上大忙,实在是不好意思,你还是帮我把钱还给韩老大吧。”龙赛飞把陆钟拉到一边,掏出一叠钱来。这个精瘦的汉子不过三十出头,酷似李小龙,是道上出名的火将,不仅车技出众,还是南拳高手,去年他在澳门帮人打黑拳差点丢了命,是陆钟救了他,一直感激在心。
“见外了不是,这次要不是你帮忙我们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再说,你买新车也要用钱,你就留着吧。”陆钟又把那叠钱塞回赛飞的口袋。龙赛飞还要推辞,陆钟佯装生气,“你要是不肯收,下次有事我可不敢找你了。”
龙赛飞这才把钱收下,回敬了陆钟满满一杯酒。
“诶,你头上怎么青青紫紫的,不是假打的吗?难道小子帮的兄弟跟你来真的?”司徒颖忽然发现梁融脸上不太对劲,他整个人也显得兴致不高。
小子帮是一群不到二十岁的顽劣少年,他们大多无父无母,很多人甚至没有姓名,行走江湖以小子某某为名,行事嚣张不怎么守江湖规矩。这次能请到他们帮忙,是因为小子帮的帮主小子凛宝跟老韩相识。
“嘘!小声点小声点。”梁融赶紧把司徒颖拉到一旁,殊不知他的话已经引起了陆钟和单子凯的注意。
“快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司徒颖素来天不怕地不怕,谁惹上她都没有好果子吃。
“唉,还不是包甜,她……她居然是个骗子。”梁融心里充满了怨恨和不甘。
原来,那个包甜是个放长线的托儿,跟梁融网恋了一个多月,才告诉他自己人在广州。梁融心里不是没有顾忌,一直对她也抱着几分怀疑,所以并不敢太用情。但包甜每天都会给他发来信息,嘘寒问暖。梁融对女人向来都怀着善意,不忍拒绝她的关心,想到就要离开广州了,最后还是下决心见她一面。昨晚,他独自去了包甜工作的地方,没想到那里居然是家黑酒吧,他一去就被那些人抢光了身上值钱的东西,还被迫说出了银行卡密码,被他们弄掉了几万块钱。
“你真没用,快告诉我那酒吧在哪,我去杀他个片甲不留!”司徒颖登时柳眉倒竖,恨不能马上拎把刀杀过去。
“算了。昨天我看到她了,她也是被逼的。那家酒吧里至少雇了二三十个她这样的托儿,每天在网上群发各种消息,专钓外地心软的男人。”梁融并不恨包甜,反倒觉得她挺可怜。
“还没天理了,不行,我要去告诉干爹,咱们现在就去把那破酒吧铲平。”司徒颖最看不得这种事。
“别别别,难道你想看着我被师父罚吗?要怪也只能怪我,看人家漂亮就放松了警惕。当老千还被人千,说出去被人笑话。你就当帮我个忙,别说出去。”梁融叹了口气。
“放心,我们也不会说出去。”单子凯直到偷听完了才现身,摆出风流倜傥的姿态搂过梁融的肩膀道,“下次别玩什么网恋了,要玩我带你去,包甜包酸的全都搞定。”
见梁融脸上挂不住,陆钟也不再多说,笑着补上一句:“有空多跟师父学学,他老人家泡MM的本事全国第一。”
D
歌在唱,牌在打,这是老千们自己的庆功会,唯一不开心的梁融也被单子凯灌了一杯又一杯,渐渐露出了笑脸。没有什么能比亲自导演一出如此精彩的好戏更开心的了,玫瑰夫人那一局的不顺终于烟消云散。当然,陆钟告诫着自己不要骄傲,江湖太大水太深,真正的高手永远隐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这次的局中也有一些侥幸的成分:如果当日烟雾弹的掩护下他动作稍微迟缓一秒,就有可能被人看到他拿出表盒的小动作;如果不是司徒颖演技好,当日在酒店里小林差点就要听到那块表的运转声了;如果不是小林自以为“LULU”的最终目的不是那块表,而是精益行的股份,或者他要亲自去保险公司谈保金,以小林的精明很有可能会戳穿这个局。好在大家留下的所有资料全都是假的,这间别墅也是老韩借用本地同行的身份租下的,就算小林想查也无从入手。更何况他们很快就要离开了,广州之行,得到的只有愉快的回忆和丰厚的存款。
归根结底要感谢的人还是小林,如果他不是那么自大,自信“LULU”玩不过他;如果他不是那么贪婪,不仅私吞了表还想黑掉保金;如果他不是在最后的关头见死不救,而是良心爆发冲出去看一眼“LULU”的尸体,就会发现那全是假的。是他的贪婪让他最终掉进自己亲手编织的陷阱里,用老韩的话说,老千的职责就是,让那些企图不劳而获的人好好交点学费。
“干爹,还是你有本事,总能找到这么多朋友来帮忙。”司徒颖已经喝得腮上飞起两朵红云。
“其实也没什么,是段七还记得这班朋友碰头的老地方。”老韩满面春风地端起酒杯来,“老段,祝贺你光荣退休。”保险公司的理赔金被司徒颖弄到了一个海外账户上,几经周转洗白,最终还是落到了段七的账号里。
“你们给我的太多了。”段七的声音还是硬邦邦的,他从不说客套话,此刻已是前所未有的柔软。
“同门中人应该的,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如果我有一天遇到困难,肯定也会找你们这班老朋友。”老韩很满意这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跟我说实话吧,你来找我并不是专程为了帮老驼子带句话吧?”段七锐利的眼神就像一头垂垂老矣的野狼,却余威犹在。
老韩被说中了心事,微微一顿,也就不再遮掩:“我知道那是你师爸留下来的宝贝,我只想借来看一晚。”
秘籍本是不传之秘,照规矩,连师爸自己的亲生儿女都不能传授,只有遇到特别有天分的弟子,才能传授一人。在传授之前,还得行一套祭拜祖师焚丹书立誓的仪式。
段七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继续用那双狼一般的眼睛盯着老韩,看得老韩心里发毛,连忙解释:“你也知道,咱们江相派如今越来越不行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收徒弟,但我收了个还算不错的弟子。”老韩看了一眼在沙发上和龙赛飞聊天的陆钟,“他天资不错,借你的秘籍是想让他学点东西,将来振兴江相的希望就在他们这些年轻人身上了。”
“振兴江相,你是这么想的?这孩子的心术如何?”段七心念微动,郑重地说道,“倘若他是贪财之人,又不能严守师门之密,我宁可毁掉秘籍。”
“这点我可以用自己的运气担保,你尽可放心。”对于老千来说,运气从来都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段七沉吟再三,终于点头,“今晚我再来,你们准备好东西,老规矩还是要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