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幕结束,舞台上的灯光暗了下来。一道追光直接打到舞台左边的出场口。
没找到白飞飞,楚河正头皮发麻,不知如何是好。那追光打来时,楚河还犹豫着是不是再等一下下,哪料到突然被人在背后推了他一把,让他一个踉跄,正好撞进追光打进来的圈子里。
这种亮相方式本来应该是博得满堂倒彩的,但就在楚河踉跄出去的时候,霸王别姬的前奏音乐响了。
台上的背景音乐,便是楚河进入自我催眠状态的指令。音乐一响,他瞬间抛开了自己的身份,融入西楚霸王心境之中,临时转职成楚霸王项羽。因此在撞出去的瞬间,他便已拔剑在手,将剑尖往舞台上一插,双手撑着剑柄,顺势单膝跪地,垂下头来。
结果出现在观众们面前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一位铠甲与披风上满是破洞与血迹,看上去落魄不已的将军,撑着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很颓然地单膝跪地。披散的长发凌乱地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这般模样恰到好处地凸显了西楚霸王被困垓下,十面埋伏、八面楚歌时的末路感。而在保持这个姿势两秒左右,当配乐中的第一声鼓声响起时,楚河慢慢地抬起了头。
披散的长发掩不住那如剑锋一般飞扬的眉,脸上斑斑的血迹盖不过末路英雄眼眸中凌厉的杀气。当楚河在紧罩着他的追光中,缓缓抬起头来,刚劲地一扭头,以凌厉的目光望台下扫视一圈之后,礼堂中先是沉寂了一小会儿,随后便响起热烈的叫好声和掌声!
楚河这被迫的出场,最终靠着他的机变和自我催眠,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奇效,搏了个开堂彩。
然后他随着开头时显得低沉的配乐声缓缓站起,凌厉的目光渐渐收起,代之以一种依依不舍、温情脉脉的神情,环首回顾。似是在找寻心爱的人儿,又似是在追忆快乐的往昔。
霸王别姬前奏音乐长达一分二十二秒,这段时间内是没有唱词的,完全靠表演。本来这段时间内白飞飞应该上场与楚河对舞,但现在白飞飞踪影不见,这么长的一段空白期,看来好像只能靠楚河一个人发挥了。
扮了十秒的忧郁后,楚河忽然慨叹一声,弹剑长吟:“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清脆的弹剑声与楚河悲凉慷慨的吟诵声配合地恰到好处,引得一片喝彩声。
就在楚河刚刚吟完这首《垓下歌》时,一条白衣倩影突然凌空飞渡,以无比飘逸的姿态,从舞台左边出场口飞了过来。
没错,就是飞了过来。她以纱巾蒙面,将美眸以下的面部,全都藏在了纱巾下面。她身着一袭雪白无瑕的长裙,双手挽着两条纯白的丝带,一双嫩生生的小脚赤裸着,在空中划过美妙的弧线。
当她飞出来之后,台下观众集体失声。
“拷,校办晚会还吊威亚,太夸张了吧?”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即便淹没于反应过来的观众们震天价的喝彩声和掌声中。
追光熄灭,舞台上的背景灯光亮起了一部分。在显得有些朦胧的灯光中,她一抖右手,飞出一条丝带,缠在了楚河缓缓伸向他的左臂上。随后她用赤足在楚河肩膀上轻轻一点,借力飞起,就像神话中的飞天仙女一样,在空中绕着楚河盘旋飞舞。
她面朝下,双眼凝视着楚河。美眸中流露出的那万分凄迷的神彩,就像是对爱情充满期待的少女,就要眼睁睁看着挚爱的人逝去。
楚河仰起头,同样凝视着她的眼睛。双目中满是依依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他那缠着丝带的左臂向着空中伸出,似是想去牵少女的手。少女也向他伸出了手,可却总是只能绕着他,在他上空盘旋。
楚河眼中隐现泪光,少女眸中沁出点点晶莹。两两相对,欲牵手时,已是咫尺天涯。
激荡的鼓声响了起来,楚河猛一挥剑,斩断了缠在他臂上的丝带。他脚踩天魔步,持剑起舞。眼神时而凌厉,时而温柔。时而杀气冲霄豪气干云,时而依依不舍柔情无限。
剑光闪烁。落魄的衣甲掩不住锋芒毕露的霸王豪情,凌乱的长发盖不住血雨腥风中细心呵护的情侣温馨。
少女终于落地了。她那完美的玉足踩出了天魔迷步,绕着楚河翩然起舞。待楚河去追她时,她便掩心后退。待楚河退后时,她便又急追两步。无论是退还是进,她眼中始终透着凄迷万分,肝肠寸断的不舍与温情。
楚河已浑然忘我。
这一刻,他便是霸王,眼前的少女便是虞姬。
他向她伸出手,似是想带她一起走。可当她向他递出手,欲将小手交予他时,他却又变得决绝。那手像被千斤重物压着一般,无奈而沉重地垂下。他摇着头后退,张开嘴无声地呐喊。他痛苦而又依恋地看着她,他不敢带着她去冲击那千军万马,他不想看着她折于乱军之中。纵然不舍,他也只能将她留下。
于是两人的手,总是在即将触碰的那一刹分开。无论有多不舍,无论有多断肠,霸王,终是要与虞姬离别。
前奏音乐完了,该是唱出歌词的时候了。楚河举剑向天,放声高歌:“我站在,猎猎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望苍天,四方云动,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他且歌且舞,安装在衣领上的无线麦克风将他苍凉豪迈的歌声传遍了礼堂。
天魔功基本步法运转如意,色空剑信手挥舞,洒出耀眼锋芒。末路英雄拔剑问天下,谁堪称盖世英雄?
“人世间,有百媚千红……”
这一刻,火神的后裔,重瞳的项王,回到了他的初恋时代。青草湖畔,绿柳依依。长剑如虹,美人如玉。
少女裙角飞扬,丝带轻舞。明眸中透着娇羞,宛如初恋的小女儿一般,与少年英雄稍一对视,便羞涩无比地移开视线。避开之后,却又总忍不住去悄悄看他。向他投去视线时,却发现他原来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多少年恩爱匆匆葬送……”转眼间,初恋的回忆烟销云散。曾经意气风发的霸王,如今已至末路穷途。
少女要与心爱的人别离。她肝肠寸断,她恋恋不舍,她珠泪盈眶,她娇躯颤抖。天魔舞步在踉跄,她蹒跚着去追心爱的人,但怎样都追不上那绝尘而去的乌锥马。她眼睁睁地看着爱人远去,她跌倒在地,捧着心口,伏地抽泣……
“都看看,都看看!那就是我从小玩到大兄弟,看到没?人家多上镜,多帅啊?”
一间乌烟瘴气的办公室里,坐着十多个西装革履,打领带戴金边眼镜,看上去好像知识分子的男子。
蓝胖子坐在中间,敞着衣领,露出极其宽广雄厚、肥肉汹涌的胸膛。
他左手夹着烟,右手提着一瓶啤酒,指着那硕大的背投电视,说得唾沫横飞:“我兄弟那可是高级知识分子,从小就有家学渊源。不但文化素质极高,而且还多才多艺。当然,他有今天的成就,与我多年来坚持不懈的教导是分不开的……”
“胖哥,这哥们我们好像在哪见过……”
“嘿嘿,瞧仔细了,他就是那天赌赢了长安街赌神阿杜,救出我们的新生代赌神!”胖子得意洋洋地说道:“他的赌术,全都是我教的!怎么样,牛吧?”
“牛……胖哥你就吹牛吧!”全体办公室人员集体起哄,胖子十赌十输的“赌剩”风格,早已声名远扬。
正待继续吹嘘几句,胖子突然看到凌空飞上舞台的白衣少女。他死死盯着屏幕,恰好在这时,电视台的直播摄影师给了少女一个大特写。那双凄迷的,黑宝石一般的美眸正对着屏幕,渐渐逼近,好像她随时可能飞出屏幕一般。
胖子脸色陡变。他额上大汗淋漓,嘴唇哆嗦不停,牙齿碰得格格直响。他颤抖着,伸手掏出手机,胡乱按了两下,开始信口开河:“阿珂啊,我是蓝天锤。你还好么?双儿还好么?建宁还好么?方怡还好么?剑屏还好么?苏荃姐姐还好么?柔柔妹妹还好么?韦爵爷在家么?哦,不在啊,那敢情好,我正好过来。最近有人给我捎来了两只西班牙苍蝇,正好在你们七姐妹身上试试威力。等着我啊,我马上就过来……”
说话间,胖子已经飞身而起,奔三的体重竟然给他发挥出楚留香的轻功,一个箭步就窜到了门口,再一个箭步,就已绝尘而去。只留下满屋的弟兄大眼瞪小眼,满脸的莫名其妙。
“咦,我好像没必要逃哎?”刚准备奔逃出公司大厦的胖子突然停住脚步,一脸严肃地自语道:“我堂堂蓝大先生,怎会怕那小娘皮?莫说只是电视直播,便是她当真站我面前……”想了想,他很肯定地说道:“我也能如诸葛孔明使空城计赚司马仲达一样,谈笑自若,面不改色!”
正当他准备潇洒地重回办公室时,他的手机真的响了。拿起电话一看,居然是上面的大佬。接通后便听里面传来一把显得有些阴柔的男声:“蓝胖子,今天市电视台的直播节目你看了没有?”
“看了……”
“那个妞很不错,就是吊威亚飞出场的那个。老总让你去查一下她的来历,如果没什么背景,就把她弄来,要多少钱都给她。要是没背景又不愿老老实实收钱合作,那就用点手段把她整治乖顺。最近公司打算拍的新片找不到合适的女主角了,那些休闲会所上档次的小姐们,又多少有点人脉。她们不愿意上镜我们也不好强迫……老总给你限时一个星期,搞不定这件事你就等着降职吧……”
挂断电话,蓝胖子已是满头的冷汗!
……
“嘿嘿嘿嘿……”带点神经质的笑声中,一个清瘦的男子捏扁了手里的易拉罐。
这是一间简陋的出租屋,屋里除了一张床,一只床头柜,一张摆着旧彩电的桌子,以及两只陈旧的凳子之外,再无它物。
这清瘦的男子此刻就坐在床上,眼睛死死地盯着电视机中的直播节目。
他的模样生得倒也端正,只是一双戴着眼镜的眼睛中,莫名散发着野兽般危险的光芒。他浑身颤抖着,张开嘴,淌出一丝丝的口涎。他看着电视里舞台上正与白衣少女两两相望的楚河,死死地盯着他眼睛。
过了好一会,这清瘦男子指着电视里的楚河,神经质地大笑起来:“你以为戴上面具我就找不到你了么?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眼睛……嘿嘿嘿嘿……我不会忘记你的眼睛的!嘿嘿嘿嘿……”
……
天魔一舞满堂惊。
震惊的何止礼堂里的观众?
在少女出场之后,当她绕着楚河翩翩起舞之时,许多看到了直播节目的星探、影视制作人、经纪人等等娱乐行业相关的人等,立即对她投注了极大的关注。
手快的已经在打电话查询,想尽快与那少女联系上。稳重的还在观察,准备看完整个节目之后再作打算。而有些性子更急的,已经开始驱车赶往滨海大学了。
本来真正有钱的大老板,是不会看这种节目的。但一些有钱又有包养学生妹这种特殊嗜好的富豪,一早便打算在这台晚会上发掘有包养潜力的学生妹,因此也特地看了这台晚会。在看到那少女炫丽的舞姿之后,无不怦然心动。只要是审美能力正常的,都已经开始打起了主意。
现在这个社会已经很现实了。“钱不是万能的”这句话,到了现在,其信仰之力已经相当微薄了。无数的人现在改为信奉“钱能通神”这句话了。
很多了解金钱与权势威力的人,现在都信奉这样一种说法:“男人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所受的诱惑不够。女人无所谓正派,正派是因为背叛的筹码太低。”
只是没有人知道,再多的金钱,再强的权势,也无法击倒舞台上,那个正上演与心爱之人生离死别之悲剧的少女。
有的人,是不会因任何外因改变他们的原则的。哪怕他们身份卑微,哪怕他们家贫如洗,可是他们依然能在再大的诱惑前,亦无动于衷。
这样的人,无论他们是男是女,无论他们卑微还是贫穷,我们都应该称他们为——英雄。
……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舞台上的霸王,在穷途末路之时,迸发出他生命中最灿烂最悲壮的豪情。释放出他灵魂中最温暖最柔和的感情。
“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
“我心中,你最重……”
“你用柔情刻骨,换我豪情天纵……”
霸王收剑回望,向着虞姬伸出了手。
虞姬半伏于地,悲凄地仰起头,美眸含泪地凝视着他。
他向着她缓步走去,步履沉重。他与她的手近在咫尺,他与她的指尖眼见便可交触。
“我的泪,向天冲……”
“来世也敢称雄,归去斜阳正浓……”
别了,虞姬。
霸王绝然地回头,那转眼交触的一双手又一次分开。虞姬挣扎着站了起来,追向霸王。霸王疾走两步,忽然腾空跃起,剑指前方,向着舞台右边出口飞去。而虞姬,则像是被人从背后以大力扯住一般,身不由己地向着左方出口倒飞而出。
配乐的余音中,霸王与虞姬自舞台中央各自飞起。不同的是,一个是绝然地离去,一个是身不由己。
白裙飞扬,丝带飞舞。在向后飞起的那一刹,少女那蒙面的纱巾突然滑落,显出了她那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两行清泪自她的美眸中滑落,顺着光洁的面庞洒下。纷飞在空中的眼泪,就像是易碎的珍珠,融进了人的心里,刺痛了人的灵魂。
她徒劳地向着霸王的方向伸出手,满面泪痕地张了张小嘴,似是在唤着他的名字。
他略一回首,最后看了虞姬一眼。眼角,洒落英雄虎泪。
随后,左右纷飞,两人终于飞出了舞台。缈缈余音中,这一场霸王别姬,终在此落幕。
……
沉寂,良久的沉寂。
大礼堂在这一刹那,变得鸦雀无声。
随后,轰天价的叫好声和鼓掌声响了起来。整个礼堂中所有的观众集体起立,用他们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请两个表演者出来谢幕。
楚河出来了。他倒提着剑,走到舞台前方,对着所有的观众深深地一鞠躬。观众们给予他掌声鼓励之后,齐声大呼着“虞姬!虞姬!……”虞姬最后那一刻纱巾滑落,留给他们的惊艳一瞥,深深刺激了所有的观众。他们想将虞姬唤出来,好仔细看清她的样子。
已经脱离了楚霸王心境,重新变回自己的楚河,现在哪里会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扮演虞姬?除了婠丫头,谁能踩得那般天魔迷步?除了婠婠,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融入虞姬的心境,与他这个变身的霸王默契无比地上演了一场几近完美的霸王别姬?
只有变百精灵婠婠,才能随时化身成另一个人。
只有当婠婠在舞台上将她自己化成真正的虞姬,她与楚河才能在从未合作排练的前提下,将这出豪壮中满是悲情的霸王别姬演绎得这般完美。
楚河心里苦笑着,暗道看这场中的气氛,今回特等奖是十拿九稳了。只是这一来,却未免有些胜之不武了。
婠婠出来了。现在的她,便如楚河初见时的她一般。仿如只存在于梦中的精灵,小脸儿上满是如冷月一般的孤傲清高。她赤着小脚,婷婷走至楚河身旁,对着台下略一躬身。看到她出场,台下的欢呼声更加热烈了。
观众如此盛情,楚河只得一再鞠躬谢幕。连躬身七八次之后,他突然感到小腹一痛,面色陡然间变得苍白如纸,额头冷汗泉浆般涌出。他感到身上的力气仿佛瞬间全部失去了,双腿一软,身子一歪,便要往地上倒去。
一只纤纤玉手扶住了他的胳膊。婠婠看似轻扶着楚河,可是她手上的力道,却将楚河一百多斤的身子扶得稳稳当当的。她凝音成线,将话语声传入楚河耳中:“你重伤初愈,又妄动天魔真气。这下旧伤复发,加上天魔真气的破坏,你至少得再躺上七天,才能活动了。”
婠婠这一次跟楚河说话,居然没用幸灾乐祸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