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热红茶,一壶摆在一边随时加的热奶,几块简单的蓝莓松饼,构成了一盘顾骜闲聊待客的下午茶。
咖啡在这种场合太商务了,而且顾骜知道这几个妹子都不喜欢咖啡。
自从《红楼梦》上映以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顾骜都没跟任雨琴联系了。两人也算是快十年交情的老朋友,自然有很多可以聊的。
虽然对方从来没说过对顾骜有什么意思,但顾骜又不傻,肯定看得出来。
如今他结婚了,于情于理都该关心一下对方的前途。
“拍完《红楼梦》后重新回去教书,有没有不习惯?同事和学生,有没有用看明星的眼神看你?”顾骜抿了一口茶水,很暖男地问。
“想回到原来的样子,肯定是回不去的。人总是一条道走到黑,越来越成熟的,还能逆向生长么。”任雨琴恬淡地微微自嘲。
“不过,这一年里,心态好了很多。我也彻底明白了,我在大学里教古典文学,教一辈子,能影响的人,也不如前几年拍《红楼梦》时候的贡献。个人太渺小了,随缘吧。”
顾骜笑着回应:“这是进入娱乐圈一炮而红的人,都要走的心路历程。起点太高,就容易出道即巅峰,然后下坡路够你走一辈子。”
很多涉足传媒相关产业的人,都需要这个心路历程来锤炼自己,告诉自己人生不是一直进步的。
尤其这种个人努力决定不了什么、外部资源和机遇更重要的行业。
任雨琴表情微微一僵,失落而不失礼貌地叹息:“不要取笑,我怎么能算进过娱乐圈的人,你还不懂我么。”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么?就这么一直淡泊教书?”顾骜转移了一下情绪。
任雨琴苦笑:“我又不会做生意,又不想演那些没内涵的戏,还能干什么。就算我觍着脸求学长你给个事儿做,又没有令阃的创作才华,不会歌功颂德,也不合适做那些慈善事务。”
(令阃,是称呼别人老婆的意思。很多网文喜欢写“尊夫人”,那其实是文盲写手的乱用。尊夫人应该等于令堂,是称呼对方母亲的。任雨琴是一辈子跟古汉语打交道的人,所以习惯了这么说话。)
任雨琴之所以有此一说,是因为顾骜的天索环保基金在国内展开业务以来,萧穗挂着法定代表人和形象代言人的名头,确实去边疆采风勘踏了好多趟。作为一个文艺女青年,她也喜欢这样的生活。
同时,以萧穗的才华,写个一大堆歌颂的散文集什么的,宣扬一下相关事业,也是轻轻松松的,又因此拿了不少中小型的文学奖励。而任雨琴虽然一直挺仰慕萧穗的,也是学文学出身的,可惜她自己创作能力不行,没那个天赋,只能教教书,难免有些羡慕。
顾骜:“你要是有心做事,创作能力不重要,我行善从来没指望有人写书歌颂我。我这儿的基金会大得很,光靠穗子肯定不行,还需要很多人才。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给我做事的话,到时候免不了到处穷山恶水地跑,我看你这辈子也没去过穷苦地方,就像是活在自己的幻想里,你有这个思想准备么。”
顾骜看得出来,任雨琴这人还是比较理想主义的,而且压根儿没多大动力去认识真实的世界。
拍《红楼梦》那两三年,关在大观园里闭关揣摩,与社会脱节就更严重了,入戏太深难免有些心理疾病,算是不疯魔不成活了。这也是一种艺术牺牲嘛。
任雨琴却突然被激活了一样,连忙抓住机会:“吃苦我不怕的,说实话,演完林黛玉之后,觉得现实世界的生活,一点真实感都没有,也没什么生活层面的欲望了。窝在学校里也就这样一辈子过去了。”
一个人,影响过上亿人之后,再让她回去只能影响几百几千个学生,不是所有人都忍得住的。能调整好心态是一回事,有机会要果断抓住是另一回事。
另外,顾骜能从对方的潜台词里听出来,对方是不在乎被奔波的,而且就是在强调她一辈子不但不想结婚,也不想找男人,所以千万别怕丢出去跑耽误了她,随便用。
顾骜顺势提携:“那我这里可能今年就会开一个新的项目,你什么时候方便走,可以随时先来天索基金这儿实习几个月,了解一下工作流程,新项目开了之后,你可以去帮我做形象代言。”
“做形象代言?我合适么?我不想以演员的身份给人代言,会不会不庄重呀?我就是个教书的。”任雨琴提醒道。
“很适合你,因为我准备弄个教育类的慈善项目。”顾骜随口说道,也不算是解释,毕竟他何须解释,又不是他求着别人来。
去年的时候,他就跟包船王那边视察好了,因为新的吹填船验收通过,肯定要去摩纳哥那边开工填海了。“卡洛琳公主号”试营业也满18个月了,到时候再摩纳哥肯定有更多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
为了自己的社会影响,顾骜肯定要开始布局他慈善大业的第二环节,把摩纳哥那边的灰色钱消化一下。
毕竟之前治沙造林,只是因为卖游戏机损阴德才捐的钱,一码事归一码事。
在中国人比较熟悉的行善内容里面,环保是一方面,剩下的最大头就是慈善教育了。
一个树木一个树人嘛。
按照原本的历史,明年国内官方就要搞“希望工程”了,如今虽然还没正式开始,但民间的风声也已经传出来了,很多体面的高层人士都知道这个计划的存在。
任雨琴也算是认识了不少体面人的,所以听了顾骜说要做些教育慈善,立刻就联想到了:“你是想参与‘希望工程’,提供赞助吗?”
顾骜否认:“我当然不会去参合官方的事儿,我自己做自己的善事就好。我们是商业化的慈善嘛,覆盖率不用求全,只要资金效率够高就好,这是我们的优势,要官商互补。”
任雨琴:“对不起,我不懂生意操作,不是太明白。”
顾骜本来也没多想呢,但既然任雨琴刨根问底了,他也只能临时推演一下。幸好他后世眼界开阔,对于各类慈善利弊很了解,信口扯来也不费脑:
“官方的慈善,求的是覆盖面要全,不说慈善吧,就说铁路网、无线通讯网、修路这些基建,将来要是村村通,哪怕一个村只有一两个常住人口,那也要把路通进去,如果未来无线通讯铺网成本足够低,网也要铺到每个村——但这其实有些低效,换做商业化运作肯定不能这么搞。
商业化在扶贫的时候,不会考虑把每个村都通上路网,只会考虑让那些不适宜人类居住的村那最后一两个钉子户迁出来,然后把那些不宜居山区恢复成自然保护区、山林草原。
当然了,这一招绝对不会适用于边疆地区,毕竟边疆寸土必守,那不是商人们该置喙的,我说的是内地十万大山那些不适合人类聚居的地方。
同理,在教育慈善方面,官方的计划虽然没出来,但我觉得肯定还是以求全为主的,去大山里搞希望学校。
那些事儿既然有人做了,就不需要我做了。我准备用比较少的资金,专注于贫困县乡外出民工的子弟教育问题。就在那些外来打工人员比较多的城市,做一些子弟学校,专供在打工城市没有户口、没有居住证、上不了户口公立学校的民工子女。
而且最好是特定贫困县出来的民工子女,给他们上学的权利。这样假以时日,说不定哪天等国家想到村村通之前,某些特别不宜居的山沟村就天然不存在了,一个留守人都不剩了,那不是减少浪费么。
毕竟,我认为未来穷困山区的人走出来谋生是更大的主流,人家父母出来打工了,你却给人家山沟里老家造小学,逼着人家的子女依然留在原地,不能跟着父母出来,要留守,也不是什么高效的事情。我们既然商业化,没有求全的包袱,那就把高效做到最好。”
任雨琴听着听着,就觉得有些听不懂了,不过觉得顾学长真的是太远见卓识了,能者无所不能,看啥都那么犀利。
她茫然地问:“那这个事儿,需要我们工作人员做什么呢?捐钱在城市里造学校的话,也不需要我们到处跑了吧。”
“当然需要,中国有上千个贫困县,几十万个贫困村。我们先要从文件和地理层面,把大多数不适用人口彻底迁出的平原省份的贫困去掉,那些不用针对性帮扶,这样就能减掉95%的排查对象。
然后我们要派出慈善基金的工作人员,一个个跑,看哪些地方确实最不适合人类定居,然后才好在附近找可以吸收打工人员的城市,就近建设民工子弟学校,专门特供这些不宜居乡村的户口的村民子女上学,诱使他们全部搬出来。同时,我们也要考察附近有哪些城市正在吸纳流动打工人口,才好有的放矢,这些调研工作多着呢。
不过你放心,我们的人派下去,肯定会有充足的安保人员的,目前第一批也不会让你们去真正治安不好的山沟里。”
顾骜也知道,90年代滇黔这些山区里,确实风险比较大,不过优先去湘西蜀南那些山区解决一下。
“那我过完年辞职跟你干。”任雨琴还有很多没搞明白,不过她觉得可以先来,然后再慢慢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