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最后的采访总结后,刘琳琳和本省分社的吴社长,都是对顾骜的高度与境界深感佩服。
他们满心崇敬地说:“顾总,您刚才那番高屋建瓴的话,我们觉得用到稿子里作为评论员点评,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它一定能激励一代中国企业家,让大家在做好文化产业和软实力方面,少走弯路。”
顾骜摆摆手,示意女秘书起身送客,一边随性地说:“你们要用我的话,当然没问题。新闻没有版权,我也不要署名,你们说是我说的,或者当成你们自己总结的,都行,我也不缺这个名声……”
“不不不,当然要在文中说明这番话是您说的。要不是您说的,对国内企业界人士的说服力不会那么大呀。”吴社长连忙表态。
很显然,“鲁迅语录”或者“马风语录”的道理,大家都是懂的。
“既然要点明是我说的,那我有个条件——NO CUTS,OR NO USE。要用就全文用,一个字不许改不许删。我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篡改我的原话,以后恕我公开声明,不再接受那家媒体采访,毕竟我要对受众负责。”
顾骜好整以暇地说着,同时下意识打了个响指,让女秘书搬来后面书架上一个装饰品。
倒不是他突然想拽英语,他本来就是外交学院毕业的,三国外语非常精通,其他还有一些略懂,根本不需要显摆外语水平。
刘琳琳气息一窒,闹不明白顾骜为什么这么郑重:“顾总,您的意思都对,可是,全文一字不改按照录音来写,会不会过于口语化?而且你还提到‘文化优越感就是你没那么强了别人依然卖你帐’……这几句,似乎有点粗鄙之语,攻击性太强了。咱华夏礼仪之邦,从来不占外国人不合理的便宜的,都是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顾骜直接打断:“既然你们要问我图什么,我告诉你们了呀,我就是要让洋人无脑崇拜我,现在是因为我做得好,质量好,我的产品强,他们买我。未来,我要洋人做到不管我强不强,他们都买我!所以,要用就请你确保完整性,不要掐头去尾、断章取义。”
见对方有些为难,顾骜略微停顿了一下,打开了面前那个女秘书刚刚拿过来的装饰品,那是一个包装朴素的檀木长条盒子。抽掉盖板之后,下面露出一把武士刀,刀上盖着一张小纸条儿,上面正好写着笔迹粗硬的大写英语“NO CUTS,OR NO USE”。
刘琳琳和吴社长吓了一跳,不知道顾骜想干啥。
顾骜笑笑:“放心,装饰品,没开锋的。我只是有感而发,想听听这件东西的来历么?这是过年之前,我投资的一家公司的高管刚刚转送给我玩玩的。”
刘琳琳换了一副表情:“那倒要恭聆其中佚闻了。”
顾骜:“这是米拉麦克斯公司的CEO,哈维·韦恩斯坦先生,转送给我的,也算是开个玩笑,吐槽他这门生意的不易。
你们可能不了解这厮,这厮如今在好莱坞,虽然号称小众艺术片的救星,别人卖不出去的片子他敢仗义发行。
但是,他同时也是一个流量走狗,他太迎合观众,迎合消费者了。他知道那些小众艺术片里有哪些部分,是导演和艺术家们的自嗨,所以凡是让他发行的片子,剪片都非常凶狠——
嗯哼,举个最近的例子好了,今年有部意大利某名导刚拍的片子《天堂电影院》,结果导演托纳多雷加塞的自嗨私货感情戏回忆杀,就被哈维这厮一刀全剪了,半个小时的戏一秒钟没剩。
也就是因为这厮剪刀手的恶名在外,那些有艺术坚持的导演跟他合作发行事宜的时候,都会反复关照‘不许剪,要么就别代理了’。其中最激烈的一次,就是去年日本大导宫崎骏的《天空之城》,这把武士刀和这张纸条,就是宫崎骏寄给哈维的。
哈维当时怕合作谈崩,请示了我一下。我觉得宫崎骏这老小子的坚持还有点道理,就放话让哈维放他一马别剪了。不过事后,哈维也是把这把武士刀留在我这儿,算是个纪念和提醒吧。
我不管米拉麦克斯原先是怎么样迎合观众的,也不管我答应过哈维我不干涉经营。但既然这事儿撞到了我手上,我肯定优先支持表达自由。钱就是个忘吧蛋,谁不让我把话说完,我就跟他没完。”
以顾骜如今的江湖地位,说话得罪点扣扣索索的潜在用户、少赚点票房和出版销量,那也叫个事儿?当然是优先确保自己想说的话能彻底、无歪曲地说完更重要。
顾骜一弹手上的半截雪茄,落在宫崎骏手写的那张纸条上,把纸条引燃成了灰烬。
“顾总您这真是……真性情呀。”话说到这份儿上,采访一方除了全盘接受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了。
有钱就是任性。
……
几天之后,有关记者回到京城,把报道攒出来后,哪怕还没上报纸和电视台,只是在新闻社内部传阅审读阶段,就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要知道这一切,最初只是为了采访“为什么天索环保基金1986财年多捐了1178万多美金善款”,结果才不经意引出了“天鲲的学习机在日本有多受欢迎、连带着周边文化输出都那么牛逼”等等一长串让国民男默女泪的震惊素材。
顾骜真是太低调,太做好事不留名了,原来去年下半年以来,在海外市场表现这么好,都一直闷声不响没有主动装逼过。
有关新闻社的领导忍不住感慨:
“中国人已经多少年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了,从鸦片战争……嗯,这么说有点远,从火烧圆明园开始算起吧,起码都120多年了。从来只有我们中国人做到了八分,外国人觉得我们只值六分、七分。哪有今天这样,我们做到了九分,但外国人觉得我们值十分!顾骜这年轻人,了不起啊。能够把一个行业,做到全球用户都以中国货为荣,觉得中国货有历史收藏价值,觉得他是开创了这个领域的先驱,值得写进历史书,不容易啊。”
虽然,这个行业有些羞于提及,不怎么体面……只是做一些玩物丧志的东西的。
而且崇拜顾骜的,也仅仅是邻国日本的一些看起来没什么前途的年轻人。
但没办法啊,只有这玩意儿,是80年代的新兴事物。
顾骜倒是想从“第一艺术”到“第八艺术”里占住一个品类、发扬光大到让全世界人都把这类艺术的精品荣耀、鼻祖历史积淀都让给中国人。
可那些品类都早已经被地球人发明出来了,顾骜有什么办法?
他能抢的优越感制高点,只能是新生事物的。
有些主管部门的先见之明人士,开始意识到这个行业也是一个真正有持续国际竞争力的行业,而非仅仅卖脸赚快钱。
那些腐朽的老外,似乎并不以小孩子打游戏为耻,甚至还觉得这是一种“文化载体”。
有识之士们便忍不住幻想:要是能只让洋人小孩儿打游戏被毒害,咱中国年轻人只能玩到“有学习意义的软件”,那就好了。
堵不住所有游戏,至少也确保合法渠道都是用来鼓励、引导那些有一定外语、历史、地理学习价值的游戏。跟那些毫无学习价值的纯爽作品区分对待。(能让老一辈的中国人这样想已经很不容易)
继小圈子里的震撼之后,正式报道很快在电视台和报纸上发表了。
尤其是纸面报道,因为可以做专题,所以内容非常详实,此前的众多细节,被事无巨细地全部披露了出来。
文章里还额外多分析了一些数据,为顾骜辩护,而这些数据甚至都是顾骜当面被采访时,根本没有被问及的——主要是有些周边旁证他也没什么看法可以发表。
比如,专题上引用了一组“1986年度全国进口电视机、进口录像机数量统计”。按照对照数据,86年全年国内新增的电视机台数,是高于85年的,有百分之几十的增幅。
但是具体到“进口电视机”这个细分领域,去年却居然下跌了,而且跌了有将近两成。至于进口的日货录像机,也跌了不少,三四成的样子。
这个数据,真要严谨地说,也不能断定就跟顾骜有关系。
但既然报道口径已经是为顾骜鼓吹的基调,那些动笔组织的人也就不怕事了。
大笔一挥,强调“去年国民购买天鲲学习机,也是一种节约外汇。因为这种购买行为占用的是进口品替代的资金,也就是一部分先富起来的国民,通过买天鲲产品来替代原本想买进口货显摆的行为,实质上节约了外汇”。
溢美之词,充斥报端。
一时之间,传为最热门的街头巷议。
“听说了么,顾骜那个环保基金会,去年原来在西北捐了整整2100多万美金的善款种树治沙!”
“这么多?到底是有钱人啊。”
“什么叫这么多?人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多是有原因的——一看你就不关心国家大事吧,《人人日报》上那个专题你肯定没看。文章里都有解释,人家是按照天鲲学习机去年的全球销量,额外追加捐赠的!多捐的一千一百多万,是因为天鲲去年总销量有一千一百多万台!”
“这么夸张?外国人买我们就一千万?”
“报道上专门分析了,光小日本就买了顾骜200来万台!你们根本不知道这东西在日本有多火,这都已经火到每个月都有好几万日本有课去钱塘参观天鲲公司的研发总部、周边限量发售门市,抢天鲲卖的纪念品。”
“文章里还说了,有些日本人买到了日本造的还不乐意呢,非要买‘Made in China’。觉得中国造的才有历史意义、收藏保值增值!”
诸如此类的传说,在华夏大地上从南传到北,从白传到黑,传说到你堵起耳朵都能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