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夏柏等人,显然被一个来自中国富商少女的价值观崇拜言论,给吹得飘飘然了。
漂亮小姑娘的崇拜姿态,向来是最容易让大叔们忘乎所以的。如果这个漂亮小姑娘本身也是个富商,同时摆出一副向前辈学习的姿态,那杀伤力就更大了。
既然连中国人都这么信仰“比较优势”这一商业学术,咱美国人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秉持这套资源配置理论、专注于自己公司最有竞争优势的业务呢?
有同行抢得比较凶、未来估计也建立不起利润壁垒的排骨业务,就该顺手丢掉嘛!
约翰·夏柏立刻就下意识想起了德州仪器如今的排骨业务半导体。
那个业务,三五年前还是挺赚的,但是自1982年、老对手英特尔的新总裁、那个疯狗安迪格鲁夫发起了改革之后,德仪在这个业务上,已经被英特尔追咬得没什么利润了。
更恶心的是,曾经跟英特尔站在一条战壕里的AMD,现在据说也要另外投靠主子,有趋势要接受索尼的投资,搞CMOS芯片,未来要跟英特尔抢生意。
众所周知,在二八原则的科技品牌市场,第一名能赚80%,第二名能赚将近20%,第三名往后就等死吧。
在德州仪器与摩托罗拉联合、索尼与AMD联合、英特尔自成一派(未来会跟IBM和微软这些联合)的大局面下,半导体行业的未来趋势,显然是一块大家都没钱赚、只能打打价格战的排骨市场。
还不如集中比较优势做DSP和传感器呢。
这番思想,严格来说并不是被米娜的捧杀给塑造出来的,而是一直在约翰·夏柏脑中就有影子。事实上,在此之前,德州仪器内部,就未来研发投入的发展方向上,就已经产生过多次争论了。
CEO约翰·夏柏和常务副总裁张仲谋,已经辩论过多次。历史上张仲谋85年愤然辞职离去、回湾湾创办台积电,那也是经过很久的矛盾酝酿的,不是一夜之间发生的。
米娜今天的捧杀,只是坚定了约翰·夏柏的信念,稍微推了一把,同时把他架在意识形态优越感的台子上,下不来了。
这里很有必要提一句,80年代后期乃至90年代初这十年,美国人自己对于“比较优势、靠资本运作优化社会资源配置”这套信仰,也是非常崇拜的,并不只是拿这套意识形态来骗外国人。
后世有些东方学者,因为看到了苏联解体后,美国人搞“自由资源配置和比较优势”,在俄罗斯弄“休克疗法”,把露西亚人休得欲仙欲死。
或者是看到了在东欧的捷克等地方搞“公民券式国企私有化改革”,数年后捷克的企业统统短期内财务数据非常好、经济虚火,但科研就此被砍断档,后来一蹶不振。
然后,就觉得这都是美帝的阴谋。
其实,客观破坏是真的存在的,但“美帝的阴谋”倒不见得。
因为当时美国人自己也是这么信仰的,华尔街疯狗们搞死美国自己的老牌科技企业时,心狠手辣的程度是一点不亚于搞死露西亚人和捷克人的。
换句话说,美国人不是阴谋给敌人开一副经济改革的毒药,而是他自己真心信奉这是补药,给别人服毒的时候,他们自己也一起吃,而且确确实实吃死了不少美国科技企业。
所以,严格来说这不叫“美帝的阴谋”,而是华尔街的下作。
华尔街在这个问题上,对美对东欧一视同仁地毒,一视同仁地背后捅刀,金融资本是没有祖国的。
在当时的华尔街意识形态看来,要让资本和股东的利益最大化,对付科技企业应该怎么改革?就应该由资本巨头排排坐吃果果,说好了CPU行业全球就哪一两家投入巨资研发,其他的就把这块业务自裁了,别挣扎。
这样,资本圈的钱,才不会浪费在“重复研发”上。
你一开始不如别人,就该立刻放弃抵抗,做你擅长的事情。研发部?砍了!比如德州仪器,你至少把半导体研发部砍了,因为你在这个领域不是世界第一第二。而DSP和传感器的研发部当然还是要留着的,因为这个业务他们是全球第一第二。
所以严格来说,当时华尔街并不仅仅是劝诱中国人“你们别执着于自己掌握核心技术、没比较优势的东西造不如买”了,他们还同时劝说在美国排名在第三名及以后的科技企业,一样“别执着于自己掌握核心技术,没有比较优势的东西造不如买”了。
套用《鸿观》上宋红兵一句话:美国的各方势力,按照是否忠于美国,可以粗略划分为“美国利益派”和“商业帝国派”。
而80年代末90年代初那一波操作,显然是华尔街商业帝国派期望和主导的。
在华尔街商业帝国派眼里,他们希望削弱全世界一切国家的政权力量和军事力量,包括美国在内。
对华尔街商业帝国派最理想的社会形态,就是全球所有政府(包括美国)孱弱不堪、所有武装力量(包括美军)自废武功、所有资产全部上市可以交易、不存在禁止交易的内容。
然后他们靠美联储来解决问题,真正实现金融万能论。
一项全球前沿技术究竟是掌握在美国企业还是中国企业手上,担心的只是美国的国家利益派,至于商业帝国派是不在乎的。商业帝国派在乎的是不管你在哪个国家,你得接受华尔街跨国资本的投资。
当然了,你要是华为这种非上市公司,不肯被股市金融资本分享你发展后的利益,那就杀你没商量了。外国公司如果坚持不触股,你就同时得罪了美国利益派和商业帝国派。
从这个角度来说,很多有技术含量的公司上市,也是有一定的迫不得已考量在内的。因为有见识的人都知道,你只要确保你的股能被华尔街金融资本买到,那么至少商业帝国派的势力就不会跟美国国家利益派一条心搞你。
……
扯得有点远,无非是烘托了一下当时的社会意识下,美国人自己对“比较优势分工理论”的信仰。
在一个年轻、成功、来自东方的“信徒”的崇拜下,在场美国富商们的意识形态自豪感,被彻底推高到了一个骑虎难下的自嗨境地。
约翰·夏柏听得心有戚戚焉,搓着手激动地思索着对策。
而顾骜搂着米娜,挑起了大家的情绪后,就到一旁深藏功与名了。
顾骜找了洗手间,确认附近没人,然后掏出手机,给彼得·彼得森拨了个号码。
84年的手机才第一年商业化部署,当然还没有任何窃听发展起来,也没有通话记录。
彼得·彼得森今天也是来参加鸡尾酒会的,只不过顾骜不希望在黑石基金的人上门给夏柏提供便利之前、就让任何人看到他跟彼得森的交谈,免得将来被人复盘出因果关系的联想,所以才坚持打电话。
“让施瓦茨曼露脸吧,夏柏应该已经自己‘临时起意’了。”顾骜只说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然后,他离开洗手间,搂着米娜跟其他人喝酒去了。
会场的另一侧,黑石基金的COO施瓦茨曼,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德仪CEO约翰·夏柏的面前,请他一起聊天干杯。
施瓦茨曼跟彼得森是雷曼兄弟时期就老搭档了。
如今成立黑石基金后,彼得森跟施瓦茨曼也算分工明确,彼得森专管寻找和评估投资,而施瓦茨曼专管投资后帮助被投资对象优化管理、整改经营,把股价做高。
这个分工和顾骜完全没有关系,原本的历史上,黑石基金就是这么运作的。
约翰·夏柏正在兴头上,此刻干了一点香槟,便鼓起勇气问道:“施瓦茨曼先生,我正要找你呢。黑石基金也算是咱德仪新晋的大股东了。我一直有一些优化公司经营、推高股价的想法,对咱和黑石基金绝对是双赢、都有利的,不知道施瓦茨曼先生和彼得森商长是否愿意支持我呢……”
约翰·夏柏说话态度很客气,居然还称呼彼得森为“商长”,而事实上他11年前就不当美国商务部长了。
另外,他之所以有此一问,也是因为黑石基金如今已经吸筹到了德州仪器足够多的流通股份,乃至几个原先内部小股东的股份,所以黑石基金的支持,已经足以让德州仪器进行内部的重大改革了——
顾骜从三四月份的时候,委托给彼得森数亿美元,让他吸筹德州仪器的股份。到7月初的时候,黑石基金就成功运作到了举牌的尺度,持股突破了30%。
最后这一个多月又陆陆续续震荡吸了一些,前后累计花掉了8亿美金,占股接近35%——目前是34.8%。
加上原先就支持夏柏改革的那部分资本,只要黑石支持,夏柏就能把张仲谋那些冷战思维的蠢货彻底压制下去,实现自由注意市场经济的伟大胜利。
“……我的设想大致就是这样的,施瓦茨曼先生,您看可行么。”
“原则上,我觉得确实不错,非常突出了德州仪器的比较竞争优势,有取有舍。不过,我觉得还可以调整一下,做个更完美精密的方案出来……”
施瓦茨曼一脸很为经营层考虑的姿态,似乎黑石基金一点都不想揽权,只是想服务好公司高管层分钱。
双方窸窸窣窣说了一阵,约翰·夏柏又惊又喜,眼神中闪出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