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以为,阿纽扯皮的关键节点在阿纽双方本身。
殊不知,眼下最头疼的决策暴风眼,以及最需要追究责任的点,却是在万里之外的美国,华生顿,白宫椭圆办公室。
“魂淡!谁让你们指点加尔铁里的人这样搞事情反击阿左的?现在闹到这么大,连纽西兰人都被牵连了!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总统先生刚刚在专线里秘密挺了阿根廷人,给他们吃定心丸。
不过电话刚刚挂断,总统先生就变了一张脸色,开始斥责自己下属那些人的无能乱来。
从舒尔茨国务卿,到威廉·克拉克顾问,都感受到了压力。
“总统先生,确实是我们在核实对外策略、以及给CIA的授权的时候,审核上有些鲁莽了——当时决策太仓促,而且允许一线人员‘便宜行事’的备选方案看起来又不够倾向性明确,所以造成了这种情况……”舒尔茨国务卿委婉地道歉。
相比之下,事不关己程度略高的威廉·克拉克,说话就比较阴了:“我觉得,事情的成因还是交叉审查制度的漏洞——跟十年前水门事件发生前,‘窃听’这种方案之所以会通过,是一个原理。”
克拉克一提到“水门事件”,总统先生的脸都绿了,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虽然总统知道这事儿不怪他,因为出问题的预案,是舒尔茨的幕僚提供的。
舒尔茨强忍着不快,卑躬屈膝地解释:“事情已经发生了,幸好布列塔尼亚人和纽西兰人也不知道是我们的疏忽导致的,这事儿就以‘防止苏左扩散’的大义名分为由,靠美国的威望强行压下来吧,就逼着纽西兰人认了这个哑巴亏。同时,我们也确实需要反思一下,在沟通和传达环节过多的行动上,给这么多模棱两可的便宜行事指示,是否会带来更大的系统性风险……”
舒尔茨此时真是懊悔得要死。
他完全知道,如果当初他不是那么急着在总统面前显示自己的“先知先觉”,刚拿到基辛格送给他的妙计后,第二天就要把“乙方陪跑方案”补齐、并送呈总统显摆的话,他完全是有时间,慢慢把陪跑的中策下策做得更完美的。
可惜,他贪了这个立功的时效性。
他太想在总统面前证明自己的先知程度了。
他的幕僚也上行下效,好心办坏事,把一些不够明示的中策下策混了进去——舒尔茨事后复盘,据说他的幕僚还贪省事儿直接抄了基辛格带的研究生、约旦王储阿卜杜拉的一些废弃草稿。
这事儿肯定是赖不到基辛格头上的,因为基辛格正式秘密递交给舒尔茨的方案,是不包含这些内容的。基辛格自己留了证据。
明说了让你别抄作业,你还抄,还抄错,这总不能怪丢作业草稿的人吧。
最可怕的是,这里面一直到执行层为止,有太多的单线联系了——国务卿的方案,总统接受之后,并不是国务卿的人执行的。
海外扶持和搞事情,那是CIA的人干的。
单线联系的好处,是一旦出现叛徒,或者有某一个环节被敌人抓住,泄密的范围会尽可能小。
但坏处就是,传递过程中一旦出现走形,很难追溯和及时发现——因为这是不允许越级上报,的不能说科长觉得处长给他的文件指示有点奇怪,就越过处长直接问局长的。
与网状结构相比,单线联系的容错率太低了。
低容错率,仓促决断和动手,还不让你抄作业非要抄,出问题就是大概率了。
总统最后追查下来,舒尔茨国务卿算是大功微过——毕竟帮总统快速解决了格林纳达,还扼杀了阿左被毛子渗透的风险。
只不过用药太猛,不讲究药性的君臣调和,所以出了点副作用。但副作用是疼在小弟身上,美国人内部问责一下,对外咬死不松口,蛮横一下,也就是了。
威廉·克拉克算是小功无过,执行层勤勤恳恳。
洗得最白的是基派势力,因为舒尔茨那儿只要出事儿了,总统肯定会刨根问底,自然会轻松发现,原来“最完美的两个A方案都是基辛格提供的”,而“陪跑的两套B方案和C方案,都是舒尔茨的幕僚凑数的时候闹的麻烦”。
这样一来,就更显基派的英明先知。
偏偏舒尔茨还不能恨基辛格,只能恨自己的幕僚不争气,基辛格给你好牌你都自己打烂了。
11月下旬,基辛格再次被总统召入白宫,痛心疾首地“可怜夜半虚前席”,问了好久的计策,似乎还想把“尼克松三策病”怎么根治的药方都给问出来。
具体的交谈经过,那是美国的国家机密,这里当然不知道了。
最后,反正是基辛格没想再出山直接蹚浑水,婉拒了。
还撂下一个观点:您是演员出身的总统,从政经验原先不够丰富,您任期内是不能放弃“三策病”的。
潜台词就是:演员总统缺乏自己的观点和判断经验,还是多听一些吧。哥就是因为知道你这种人不能只听一方,改不了的,所以不想直接给你效力,免得吃力不讨好。
当然潜台词就意味着不能明说,对方慢慢体会。
这事儿在华生顿的另一个影响,就是舒尔茨国务卿的几个助理,过了一阵子之后都被开除了。不过外行肯定是看不懂这里面的关联性了,也就不解释了。
……
外面发生的一切,好像都跟顾骜没什么关系。
白宫里云谲波诡的时候,顾骜在干什么呢?
他在跟手下的心腹们总结生意心得——此处的心腹,主要包括天鲲美国的总裁舒尔霍夫,以及其他几个无名龙套(包括史育朱)。
大伙儿复盘前两个月天鲲家用机在日本市场的推广经验,以及看看有什么是值得美国这边市场部门借鉴的。
至少,威廉·克拉克顾问,上门来拜访的时候,顾骜真的是在干这件事情。
这天,波托马克河畔的顾府别墅里,后院的阳光房里,顾骜把下属们从旧金山招来,一边开茶话会,一边品酒论商。谁让他两头都太忙,走不开呢,只好让马仔们多当当空中飞人。
“……所以,我们这一次的推广成功经验,证明了什么呢?”
顾骜展示完日本同行那边的数据后,启发性地问。
“说明流行炒作性推广的广告效果非常好呗。还有就是在市场拓展的决定性阶段,广告投放烈度要足够孤注一掷。虽然雅达利完蛋了,但不代表它推广ET时的营销策略有错。ET的惨败是雅达利技术部门的锅,乃至对技术部门的管理和笼络不善的锅,和营销没关系。我们应该就事论事,对事不对人,不能因为雅达利完蛋了,就觉得他们什么都错了,至少营销推广是没错的。”史育朱第一个抢答。
他这一年多来一直道不得行、志不得申,被舒尔霍夫和顾骜的营销战术派系压得死死的,只能做一个执行层,根本没有决策权。
顾骜此刻跟他分享日本同行的成功经验,他当然不服,心里想的还是“要是美国这边也无所不用其极炒作,我也可以成功”。
顾骜听了史育朱总结的心得,也不急着打击他的积极性,而是抬了抬下巴,示意舒尔霍夫回答:“舒尔霍夫,你觉得呢?”
舒尔霍夫刚要回答,顾骜家的门铃却响了。
顾骜示意保镖去开门,然后稍微盘问几句,就把一个访客放了进来。
“您是……威廉·克拉克顾问?”顾骜扫视了一眼来者,就认出来了。
对方很谦卑地向他微微鞠了一躬,一脸感激,不过见到还有客人,不由局促起来:“顾,我已经从基辛格教授那儿知道了,今天是专程来感谢您的,没打扰您的正事儿吧。”
顾骜笑笑,环视了一下手下:“如果你能保证不乱说我公司的商业机密的话,可以旁听我们的经验讨论,一会儿我空了再跟你聊。”
威廉·克拉克有些局促:“这样不会不方便吗?”
顾骜:“没什么,我觉得商业经验都是兼通的,说不定你还可以给我们提点意见呢。”
威廉·克拉克推辞不过,也就加入了茶话会,有保镖给他倒了一杯加绿茶的威士忌——因为11月份的华生顿很冷,再加冰块根本喝不下。
做完这一切,顾骜示意舒尔霍夫继续发表意见。
舒尔霍夫显然才华比史育朱高出不少,加上他刚才有足够的打断时间思考,于是便审慎地分析:
“我觉得,这次在日本的推广成功,有个最大的特色就是实现了由软到硬的推广,跟雅达利当年的广告潮还是有很大区别的——雅达利时期,游戏机的推广已经在前几年完成了,光靠惯性滚动就能继续出货。
而他们投入巨资推广某个具体游戏卡带的时候,只是指望‘已经买了雅达利2600游戏机的人,尽可能也多买这一套卡带’。
换言之,雅达利存在内部资源整合和推广绩效考核上的断层,游戏卡带推广部门不愿意自己的预算被游戏机部门沾好处,除非对方跟他们分摊推广预算开支。
而天鲲(日本)这次的战术,明显是全力集中在主推《未来战士》这款第一方游戏,然后兼推了游戏机的销量,且两者联动也非常彻底。这次的成功,我觉得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思路上的启发——
未来,游戏机还是会出现硬件技术的迭代,是否在迭代之年,打造一款足够市场统治力的第一方游戏,并且倾注足够的资源,会比光靠在主机硬件性能上堆叠资源,综合市场效果更好?”
舒尔霍夫说到这儿,基本上也没什么可以补充的了,便把发言权重新交还给老板。
顾骜暗暗点头。
有外人旁听,能够不怯场,又不说不该说的,把问题分析到这一步,已经是很不错了。
剩下的,没必要当着威廉·克拉克,说得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