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考察很快结束了。
顾骜在诸县摸索到的先进经验,也被顺理成章拿去别的地方开拓思路。
为当地污染行业的找出路大业,提供了解决方案。
比如,后世会稽主城区和山阴,最大的工业污染源就是印染行业,如前所述,一度产能占到全国的40%,2016年钱塘开G20时,都特地关停过半年。
80年代,虽然印染行业还不明显——主要是因为80年代初纺织品出口形势非常好,搞那些低污染的棉纺也能有出路。江南素来是鱼米之乡丝茶之府,搞纺织业来钱还是比较轻松的,出口运输又便利。
所以,当地官员来诸县旁观取经之后,也请顾骜考察问计,最后山阴方面为了多拉文化旅游产业远期投资,也下定决心在不伤害经济的前提下,少搞污染企业。
山阴的印染企业,两三年内准备优先转型定做古装和其他影视戏服。
顾骜是这么激励他们的:“就江对岸秀州盐县的步鑫生,出身裁缝,能把一个衬衫厂做到事迹上《人人日报》,你们就自甘认输、会稽人不如秀州人?将来那么大的电影城给你们做依托,那么大的定制订单还抢不到手?你们要是不配合,那我只好去找步厂长了,反正秀州就隔了一条钱塘江,订单响应也不慢,到时候供货肯定也方便。”
顾骜提到的步厂长,今年已经火了,吴越省本地的纺织类相关行业,都要去取经。
此言一出,刺激非常大。
山阴那边除了一家国企之外,其他干啥不是干的印染厂子,都愿意观望转产。
有些脑子灵活的乡镇企业主,还预先联系好了印染生产设备的接盘下家,准备将来把转产后用不到的设备,卖到同为会稽市、但位于钱塘江下游的虞县。
虞县这地方已经快入海了,排污直接排到钱塘江口,往东海里灌,也污染不了淡水资源。
连带着几县县长,都在沟通中学到了一些简单的、在不影响经济情况下的环保思路——就算不裁撤某些产业,至少区位规划上能优化一些也好。比如水污染的企业,尽量往下游丢。
这些思想,在后人看来都是再常识不过了,小学生都知道。但80年代的官员们却脑子里很少有这根弦。
顾骜的影城远期规划,也在这一趟考察中,渐渐勾勒出了清晰的区位分工:钱,目前先投在萧县,将来前几个项目做好了、牌子打起来了,再部分投给山阴、诸县。
萧县必须承担大部分基建就业,诸县提供道具产业,山阴提供影视戏服和其他配套,把大蛋糕分了。
凡是历史上真·横店模式带动的产业,顾骜都帮忙出主意。他自己不屑于赚这些零碎繁琐的小钱,但他要建立好一套市场引导制度,诱导别人为他做好配套。
不能到时候他想开工,却没有趁手的上游供应商。
……
顾骜考察的最后一夜,住在山阴的招待所。
不过诸县、萧县的领导也都异地跟来,一起陪他喝酒践行。
大家都是发自内心感激顾骜帮他们开的脑洞,解决的问题。尽管目前还一块钱都没赚到呢。
地盘是山阴人的,酒水也是他们提供。会稽虽然不算特别靠海,但也是钱塘江口了,从明州和甬东列岛弄来海鲜也挺方便。所以山阴方面弄了几十斤的大黄花鱼皇、各种精选海味待客。
80年代,这样巨大的野生黄鱼和其他野生大海鲜还是可以搞到的,远没有后世过度捕捞时的稀缺。
诸县吕大民和萧县宋青松面子抹不过去,怕在顾骜面前丢人,就整了很多精挑细选的山珍猛禽野兽,给顾骜开开野味。
他们知道顾骜是有钱人,又见过大世面,靠高档取胜是没希望的,唯有吃个野趣。
吕大民弄了一只刚刚断奶的野麂鹿,至于獐子、野兔这些就不算什么了。
宋青松弄了适合烧烤的小野猪,甚至还有熊掌,也算是下了本钱了——吴越省本地是极少有熊的,古代楚人经常吃熊,吴人是不吃熊的,至少也要到靠近赣省的山区才有熊。
顾骜看得胆战心惊,被敬酒的时候还婉言告诫:“以后不可如此破费,熊是比较珍惜的动物。而且咱这里应该没有熊吧,哪儿弄来的。”
如今还没立那些保护的法律,基本上靠政策约束管,所以确实也是有人吃的,但你没身份肯定搞不到,那是特权。
宋青松陪着笑解释:“不是刚杀的,前阵子专门托赣省做官的老朋友弄来的。熊掌本来就不能杀了马上吃,要石灰处理很久。这些掌也是他们缴获的,不碍事。顾生为咱出的那么多主意,真是字字珠玑,就算钱还没到位、项目没开建,咱学到的本事,就值得咱一辈子承情感谢。来,咱不是什么读书人出身,都在酒里了。”
其他主官也都凑趣,顾骜推辞不过,一夜大醉。
第二天睡到很晚,9点才离开招待所。
山阴那边的领导打招呼,说省里的旅游部门已经批了,先把红星茶场撤了,允许改建成文物保护单位、并且拿出一部分边角地开公益性的博物馆。还知会顾骜回钱塘的路上,可以去看看。
这个事儿其实比那边建影城手续还要快——因为文物保护单位是捐款建设的,造好了还是归国家,并不是被资本家私人占用的,因此批复手续时很快的。
同时,当初因为特殊年代,破旧被认为是好事,所以拆了宋六陵翻垦种茶树。现在政策风向已经变过来了,破旧被认为是特殊时代的恶行,全国上下又都在忙着评反和翻案子。
只不过这种古迹被毁的事儿,一时没有苦主,没人提,也就搁着,先处理其他要紧的事情。有外商愿意不要任何所有权、捐钱修复古迹、修好了归国家,谁还犯得着阻拦?
顾骜听了,内心也是不胜感慨。
同行的姐姐顾敏,更是触动了伤怀,她毕竟在那儿下乡插队当知青,前后将近两年。
“那那些茶场种茶的人怎么安置呢?他们又不会被招进道具厂或者戏剧服装厂,有妥善安排么?”顾敏想到那些人里可能有曾经的同事,动了恻隐之心,免不了多问了一句。
接待的工作人员表示:“顾科长放心,没多少人了——您也知道,这个茶场本来就是无主之地,没有本地农民的。无非是那些年下乡的知青来种。三年前国家允许知青自行返乡,到现在,茶场里还留着的人,已经不足三分之一了。周边还有其他国营的知青农场,人手也少,挪过去也安置得了,或者他们愿意去萧县的园区做工,也承诺优先安排。”
顾敏听了,恻隐之心渐渐平复,拉了一下弟弟的手:“那我们一起回去故地重游看看吧。”
顾骜当然不会在小事上违背姐姐,当下让仇清和车队拐一下,多一站行程。
半个小时的山路颠簸后,顾骜和顾敏就回到了他们最初发迹的地方。
顾骜还是挺感慨的。
就是在这里,他们灭了王平山满门,并且为顾骜弄到了异地下乡插队的身份,后来才允许不读高中直接报名高考、而且还当了高考移民。
凭良心说,能读上外交学院,为后来顾骜的发迹增加了极为重要的筹码。
哪怕他当时改去了清华北大,虽然也能发达,但至少不能那么早就在国际问题分析领域变现、乃至拿到出国机会和外商身份。
换句话说,他或需要安安分分做一个守纪律的大学生,读到81年毕业、然后安分混两三年机关,等84年国家经济政策进一步开放,才真正纵横商海。
这里面足有四五年的时间差。
走进茶场,顾骜看到茶场已经停止生产了,知青们都闲着。
除了少数人还在采摘最新一茬儿的茶叶,其余人都是一脸等待安置的颓然表情,至少没人再去给茶树施肥养护。
所有人看到顾敏时,表情中都是敬畏。
顾敏遇到好几个五年前还挺能聊得来、后来因为城里无家可归而没有回去的相识,她们跟顾敏说话都非常客气。
至于那个继任王平山位置的新场长,更是知道王平山一家怎么死的,非常殷勤敬畏。
顾骜看着茶场被一队看上去挺有纪律的人接管了,问道:“是这么快就要施工了么?我看有人拿枪管着不让给茶树再施肥什么的。”
新场长解释:“不是,这些人也是昨天刚来的,是省里考古所的。上面既然决定要仿古重建,地底下本来翻耕的时候已经挖得不成样子,索性就彻底摸查一遍。听说叫抢救性发掘,咱也不懂。”
顾骜听了,颇为欣慰,亮明了身份,找到了考古队的负责人,聊聊进展。
“你就是那个捐款修复的外商顾骜同志吧?我在所里听说过你。胡国政,考古所所长。”一个五十多岁的沧桑老专家,脱掉手套仔细洗了一下手,才跟顾骜握手。
他口中提到的“外商某某同志”称呼,连顾骜听着都觉得别扭。
顾骜:“胡所长辛苦了,不知你们的工作大概要持续多久呢。”
胡所长也不保密,直言:“不好说,我们不比那些盗墓的,我们是一寸一寸往下挖,慢工细活儿,帝陵这种级别的遗址,按往常经验挖上一年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估计会比经验快一点吧,我们也研究过资料的,宋六陵没什么东西了,元朝的时候就值钱的东西,杨链真枷就已经挖走了。当时能剩下就是些瓶瓶罐罐。
后来几百年盗掘、最后王平山那些年的破坏,最后百存其一就不错了。我们这次图的也不是挖到值钱的东西,主要还是为了研究历史、还原历史细节。”
“那就谢谢胡所长对历史的保存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联系我。”顾骜卖了个空头人情,然后闪人。
顾敏跟着回望了几眼,内心的忐忑也舒缓了不少,她觉得自己算是积了点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