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刚听到史育朱把主意打到广告领域时,顾骜内心是怀着很重的戒心的。
毕竟另一个时空的脑残金太恶劣了,属于那种能够赚到钱、但绝对捞一票就砸牌子的行径。
顾骜的“天鲲”二字,是要在全球范围内金字招牌百年以上的。
他对品牌的珍视程度,绝对比马风说的“阿狸巴巴要干102年”更甚,所以他可干不出那种透支贬损品牌价值的事情。
这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
不过,细细听完史育朱的全盘陈述后,至少目前看来,其构思的电视营销文案和设计,还没到一锤子买卖的程度。
如果能把握好这个尺度,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毕竟只是用真凭实据拉拢“加盟商”嘛,天鲲娱乐的街机成本回收周期就是短,数据不注水都能吸引到人了。
“看来,人都是环境逼出来的,也没人天生就喜欢犯践。”顾骜内心非常中肯地稍稍收回几分对史育朱的成见。
然后开始对事不对人地讨论问题。
随着史育朱出示了更多这一个月来在美国与客户联系得到的数据和反馈,一副顾骜在国内靠想当然绝对脑补不出来的图景,逐步勾勒清晰起来。
史育朱大致说完之后,诚恳地总结:
“所以说,美国市场的流行文化传播扩散速度,确实不是日本可以比的。日本的东京都市圈,就有3600万人口,占到全国人口的30%。阪神都市圈1800万人口,占15%,这俩地方抓住了,差不多已经占一半人口,而且别的乡下地方都崇拜城里人的审美。
相比之下美国的纽约地区只有900万人口,其后的洛杉矶500万、芝加哥300万。虽然人口是日本的2点5倍,但地广人稀导致新兴流行元素的社交传播速度,远远慢于日本。
而且美国南北方还有严重的历史对峙、文化差异。如果不依赖电视烘托,佐治亚州的街机厅老板根本不可能注意到纽约新流行起了什么街机游戏。
日本的政治虽然也是多档制,但日本人从来没说哪个地区是某个档的铁票仓。可是在美国,我才来一个月,就知道‘深南七州’跟北方的扬基佬是一百多年的血海深仇。”
这可不是互联网的时代,没有“朋友圈分享”和“QQ空间分享”。消费了新超酷炫玩意儿的杀马特们,连个远程装逼的手段都很欠缺,怎么激起异乡人羡慕呢。
顾骜前世是典型的“朋友圈性冷淡”,看到晒娃狂魔晒包狂魔晒饭狂魔,都是横眉冷笑。如今却有些怀念起各种游戏中“分享到微博”这颗按钮了。
一条内裤一张卫生纸都是有它的用处的。
捋顺了思路后,顾骜亲口拍板:
“就按这个设想,先把方案完善一下吧。你负责联系电视台,调研一下这么搞大致需要多少广告开支。宣传片的问题,我亲自协调资源解决。
另外,你要考虑好怎么跟马风那边谈下来的条件对接——我们的第一桶市场,是靠索尼和任天堂的出货渠道卖出去的。按照我们跟他们的三方协议,有义务保证这种依托关系的稳定。
如果品牌局面打开后,马上就甩开他们自己铺设渠道,会有违约风险。就算索尼和任天堂不追究,如果到时候想搭顺风车把‘电视招揽加盟商’这个新渠道整合到他们手上,我们又该如何反驳和抵抗,这些都是要想在前面的。”
史育朱显然属于路子比较野的,没什么法治和守约意识,一时之间被顾骜提出的问题弄得有些懵逼。
两人密议了好久,史育朱试探着恳求:“顾总,如果你可以给我授权,让我把根据日本市场组建起来的那支‘售后服务团队’功能扩充一下,兼顾接洽因为电视加盟广告而吸引来的新客户,并且暗中给这些人按正常销售发放提成、激励积极性。那么,我们就可以隔离开任天堂和索尼的渠道了。就算他们两家到时候追查起来,我们也可以死不认账,咬定了这些只是售后服务人员。任天堂想搭便车,我们也能借口这些人员‘没有经过任天堂方面产品的维护技术培训’为由拒绝。”
顾骜思忖了一下,这一招吃相就比较难看了。
在1980年代做生意,销售渠道是非常重要的。因为网络还不存在,电视招商也才刚刚要开始,可以说是渠道为王。
你产品再好,没有自己的渠道,很难冲出去的,无论中国美国还是日本。
顾骜此前花了那么大代价,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跟索尼、任天堂进行联合“均贫富”,就是因为他没渠道,而任索有。
现在史育朱这么一搞,就有点像进一步变形为“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听起来都有些不要脸。
顾骜通盘考虑了一下,敲打道:“这一招,理论上能遮掩过去。不过要演得像,杜绝法律风险,就得严格按照美国的劳工法律来办事——你不要把这里当成刚刚开放的国内,什么都可以乱来。
在美国,售后服务人员是属于技术工人。你让他们从事这份工作,就要让他们加入相应的工会。而他们在加入一种工会后,你再让他们不伦不类兼销售工作,这里面怎么给钱、怎么防止投诉,就有很大学问了。
而且销售人员肯定是要加班的,你让入了技术工人工会的人无节制加班,闹出事来就全完了!这里面的人力资源成本,会远远超出在日本时进行同类操作,你有心理准备么。”
史育朱听老板口风有所松动,可以给他更大授权大展拳脚,连忙拍胸脯:“顾总您放心,不会我就学么,我的学习能力是很强的——当初几乎是哑巴英语,这不也过来了么,只要有大钱赚,我的学习能力你还不知道?”
顾骜摆摆手:“拍胸脯没用,我要的是法律层面的风险切断——这样吧,我本来的打算,是美国这边销售公司走上正轨后,给包括你在内的营销人员,全面引入提成制,自有渠道卖出去的游戏机,直接给百分比提成。不过现在你既然要扛风险加码,我准备改一下——给你一个经销底价,你就相当于母公司的一个经销商。但是从此,在美国这边的营销成本,都要从你的差价里扣掉,所以,你要养营销团队,就自负盈亏吧,成本如果超支,你个人就做好准备一分钱没得拿。”
史育朱只觉得血冲脑壳。
他知道,作为一个刑余之人,这是他真正翻身、保留将来自己做老板希望的唯一机会了。
风险是很大,做不好有可能自己白忙一场,拿得比手下的销售人员还少。
他想了想之后,讨价还价道:“我接受这个条件,而且,我可以保证只要给我的渠道留相当于目前市场零售价15%的渠道营销费,就把这笔生意做下来!但我还有一个额外条件。”
顾骜听了,倒是微微一惊。
目前为止,他还没见过总营销费低于20%的经销商。
因为,后续连“电视招揽加盟商”的广告费,都是要摊销到这部分差价里面的——
远的不说,大家就对标一下后世的肯德基加盟店好了,肯德基所有门店的销售额,要拿出12%上缴给总公司作为“广告费摊销”。也就是百胜集团拿去各种打广告、请代言的钱,能占到肯德基销售额的12%。
可见广告是个多么大的开支。
史育朱这个条件,倒像是反向还价了。
莫非,他的附加条件非常夸张?
“你有什么附加条件?”顾骜有些好奇。
“我希望总公司允许我在美国市场自行定价,并且提供初始资金支持。我要模仿日本市场早期的‘游戏机融资租赁’模式,也就是给游戏厅老板们打包票‘不赚不要钱,赚够才回款’。只要一开始有这个保障,我就能把这部分游戏机卖出一个更高的价格,捞一笔快钱,摊销后续的营销成本。”
顾骜奇道:“这可是1981年!不是1979年!你何来的信心觉得新款游戏机还能涨价销售?雅达利的仿款可能两个月后就上市了!这已经是一个竞争市场,不是垄断市场了。”
史育朱拉过一张报表,解释说:“顾总,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因为我发现,美国市场上,很多游戏厅老板的新版游戏单机利润率,是远远超过日本同行的。”
顾:“为什么?”
史:“很简单,也是因为美国缺少攀比电子游戏技术的社交文化。日本人相比之下更以游戏打得好为荣、会去磨练技术、射击游戏背板。美国人技术更菜,而且新款上市后进步速度普遍慢。所以美国人一个币能玩的时间更短,需要接更多的币。游戏机行业的利润空间,不能只算供给侧的因素,同样要考虑消费侧。更菜的国民平均游戏技术,本身就是一个金矿。”
顾骜一琢磨,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日本人历史上各种以搓大招搓得准为荣,甚至仅仅以点击快为荣。那些傻呵呵的“高桥名人”之类的例子,不就是涩谷杀马特们空虚寂寞冷堆出来的么。
所以,也别怪什么《广场协议》搞垮日本经济了,在广场出来之前,日本的年轻人已经以“枪法准”为荣,这个导向本身就是民族创造力衰落的象征。
就好比后世玩“吃鸡”,如果一个民族越以枪法夕阳红和手残为荣、以能阴能猜测对方意图为荣,偷死对方、苟死对方,那这个民族的创造力才有希望。如果以刚枪为荣,那就完了。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呐。
相比之下,美国年轻人虽然也打游戏,但至少没那么颓,更少刻意去练那些未操作。这从后世电竞风格也能看出来。欧美玩家更多倾向于发掘新战术,在一个游戏还有新战术可发掘的情况下,欧美人成绩还是可以的。
但如果游戏发掘殆尽、久不改版,到了最后只能拼没智力含量的“微操作/手速”,那就妥妥的留给南棒猪去拿奖吧。反正南棒猪只会练习点鼠标点得准点得快,智力含量连搬砖的都不如。
“不错,有点儿意思,我可以给你授权。不过,总公司的融资租赁资金支持,放款期限仅限于今年上半年、而且按揭期最多半年。也就是到82年年初,我要把所有总公司的资金支持收回来,后续你就要靠这段时间赚来的自有资金去搞了。不过,我劝你不要扩大这种模式的规模。游戏机市场也会有泡沫的。过度繁荣营造出来的假象,可不容易抽身。”顾骜最后给了一句金玉良言。
“半年就够了,半年之后我就靠自有资金!我们公司的游戏机肯担保营业额,肯定会比同行卖得贵、卖得好得多!”也不知道史育朱这番表态,是听进去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