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后世的行业标杆,关于华为质量管理的段子,只要你是个IT业内人,基本上都会听到不少。
顾骜上辈子在支付宝混的时候,因为阿狸系那令人发指的员工培训成长福利,哪怕跟硬件没什么关系的,也会被拉去听好多场讲座。
这其中,用来激励早期“质量不行、靠售后补”的公司们,说得最多的一个段子,要数:
“90年代末,华为刚占领南方市场,往北方进军时,先去了津门。结果自动程控交换机的板子,到了津门电信三月一小坏,半年一大坏。最后靠在客户的机房里堆一堆备用主板,坏一块换一块,不耽误电信赚钱,再维护好关系,才撑了过来。”
当然了,这个段子最后的解决方案是这样的:华为方面修到后来,发现往电信机房里堆备用板也没用,因为堆得久了,板子甚至刚换上去就坏,一定得临时从外地运过去的板子才没问题。
这时候彻底痛下决心排查,才知道是北方工业污染严重,津门市空气里的二氧化硫比华为曾经打入过的南方大城市,普遍高很多倍。所以交换机主板上某几个元器件,只要不是密封状态,有空气流动,在津门仓库里放半年,哪怕没装上去,都腐蚀坏了。
最后华为紧急改良工艺,交换机主板出厂前喷一道三防漆,加两毛钱成本,搞定。
华为也算是对华北雾霾污染的早期受害者了。
春江水暖鸭先知,华北霾酸华先知。
……
顾骜如今当然不能拿华为来说事儿了。
毕竟任正义还在石化工程兵部队当一名基层技术军官、要83年才退役转业、自谋出路。
而且现在电话部门也没有程控交换机,只有人工转接的设备。
所以顾骜只能用“华南某个给邮电局做人工转接机的供应商”,语焉不详地把郭台名和韩婷的疑问对付过去。
说句题外话,后世大牛任正义虽然还没机会跟顾骜合作,但两人却是已经认识、今年早些时候见过,只不过当时顾骜是代表资方视察工作、而任正义还是一个小马仔。
细说起来,其中发展轨迹还颇有渊源:任正义是十年不可描述之前的大学生,因为学过三国外语,尤其会法语,78年时就被石油部派去了法国德布尼斯·斯贝西姆公司,当技术翻译,引进了斯贝西姆的某几个关键设备、到辽杨石化调试安装,实现了国内对“的确良”这种化纤的国产化。
而顾骜之所以去年被中信信托的童老板拉去合资汉乐电子、作为信托债融资的标杆,起因也是辽杨石化验证了“的确良”等化纤的国产可能性后,中央上马了“仪正化纤”的项目。顾骜是为了给仪正化纤、宝钢两个工程发300亿的日元信托债,才入彀的。
后来住友财阀认购了仪正化纤的债、工程顺利上马后,顾骜还跟着中信的考察团去视察过一次工程进度。而任正义则作为石油工程兵部队的技术骨干,从完工后的辽杨石化调动到仪正化纤项目。
顾骜就在考察的时候,从接待的技术解说员名单里,看到了任正义的,当时还微微一惊:又结识了一个后世大牛……
然后他就在视察过程中,很客气地给了对方一张名片。而任正义当时还没资格拥有名片,很是受宠若惊,一再表示首长有什么视察过程中的技术疑问,可以随时联系他。
而历史上,任正义正是要在仪正化纤项目的建设完成、投产之后,因为石油工程兵部队的编制解散,才退伍的。
(注:60年代国内搞石油的时候,有大量的部队编制,因为那时候条件艰苦,军事化管理便于攻坚。)
因为人家是现役军官,顾骜当然不可能挖人,所以也没起立刻拉人家一起发展电子产业的念头。军人当逃兵,可比工人辞职要严重得多。
……
顾骜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公司,但他的段子细节说得有鼻子有眼,而且原理扎实,倒也不由得郭台名和韩婷不信。
“小顾!原来你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诶,那你说,我们汉乐电子的游戏机主板应不应该喷一层三防漆再出厂?几毛钱成本,多个保险也好啊。”韩婷是对质量漏洞最痛恨的,毕竟出了事儿忙的都是她。
殊不知,她这么问,已经歪了楼。
“韩老师!请注意我们谈话的主题,我们是在讨论‘质量不行售后补’的可行性、适用范围,不是来帮你解决具体质量隐患的。我之所以不说,就是怕限制了你们的思路,形成路径依赖——你们要做的是全方位的排查、归纳,覆盖性测试,那才是负责任的科学思维,不是说一个点改一个点……”
“我不管,我又不是理科生,行了,一会儿你单独跟我聊。早知道你在外资委接触了这么多干货,都不教我!”韩婷很是气愤,却也强忍着先打住了话题。
顾骜这小子的脑子,简直随便拿出一点见解来都是金矿!偏偏他自己没逼数,不知道哪些东西值钱,总是忘了传授!连身边的战友都忘了说!
韩婷太了解顾骜的毛病了,经常给人来一句“啊?原来这个思路也很值钱么?我以为你们自己都想到过了”。
你说可气不可气?
而趁着韩婷生闷气,顾骜已经对郭台名说完了最后的结论。
“所以,我们在美国和在日本是不一样的。我们打入日本市场时,日本只有电动和弹子机,没有电子街机,我们是从无到有,可以直接跟每一个‘运营商’也就是街机厅老板、连锁娱乐场所的负责人们,一一接洽。我们恰好抓住了这个对质量最冷静、只看综合赚钱效益的小群体。
而美国市场就完全不同了,雅达利公司经营电子街机已经有两三年,其他牌子也有一些。那是一个成熟市场,各个街机品牌都有自己擅长的游戏分类。所以那里新开一家街机厅,老板可能要同时进货好几个牌子的街机。
比如从雅达利进口冒险解谜游戏、从别的公司进口射击游戏、再从第三家公司进口运动赛车/球类游戏。这就导致美国有一个‘渠道经销商’阶层,这是美国独有的,日本没有——除非你把任天堂那些卖麻将桌和其他电动赌具的经销商也算上。
经销商是不接触产品使用现场的,售后服务过多,对他们的麻烦增添程度,也远远超过‘运营商’。所以他们对低质量品牌的容忍度要低得多,你返修量一高,人家都懒得卖,直接把你这个牌子下架了。
所以,一家刚刚起步、质量还不稳定的公司,抓住一个从无到有、直接面向运营商的客户,是多么重要,它会给你出质量事故时、靠维修态度好,捡回一条命的机会。如果你不能服务于这样的客户,说不定出一次事招牌就完了,没读档重来的机会了!”
顾骜最后这番话,可谓是纵横捭阖,高屋建瓴,是结合了商界纵横几十年的老江湖、包括华为任老板和果狗乔老贼的人生经验。
这样夹枪带棒一顿忽悠,当然让郭台名颇为招架不住。
毫无疑问,他就是在告诉郭台名:韩婷的汉乐电子,就是这样一个风口转折点上的客户。你现在加入进来,才能给“鸿海精密”一个大发展。
创业路上,钱好找,这样的客户不好找。
哪怕郭台名五六年后会立志“我们只服务于全球最顶尖品牌,只给他们代工”,但现在郭台名还没这个底气呢。
他自己质量都不绝对过硬的时候,有个这样的市场温床来孵化,是多么的可贵。
相比之下,背叛湾湾,甚至把老婆和老婆的家人都暂时接过来,把所有在湾湾的资产都洗到香江过桥、然后到特区投资,又算得了什么?
人生能有几回搏。
郭台名强迫自己冷静、好好想想清楚。
但理性告诉他,他这一次是理性地热血沸腾,而不是被忽悠瘸的。
“没想到大陆能有如此机会,更没想到,这门生意背后还有如此重大的意义和道理。顾处长,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这样的机会,果然难得!你给我几天时间,我秘密回去做些准备工作,再一心一意来大陆投奔!说来惭愧,贱内娘家在岛内也颇有几分固定资产,不处理一下,故土难离呐。”
郭台名一阵赌咒发誓式的表态,俨然已经决定投效。
他的商业眼光当然不差,知道飞黄腾达和故土难离之间,孰轻孰重。
“好,那我就静候佳音了。我们可以先谈谈细节……”顾骜对于引君入彀的效果非常满意。
一伙人又当面密谋了许久,敲定了绝大多数疑问。
深夜时分,顾骜才载着台商驱车回到香江。不过他也没空在香江过夜,而是临走被韩婷千叮万嘱拉回来,回特区的厂里过夜。
“你到外资委之后,究竟还见过多少同行的管理见闻,哪怕是段子也好,统统给我想起来!别管你自己觉得重不重要,统统说出来!我会记笔记,自己判断是否有用的!”
韩婷可是被白天顾骜的无所谓姿态气得不轻,不把他的干货榨干,怎么对得起自己在黑暗中一年的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