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香江。
脚步还有些虚浮的顾骜,撑着架子,龙骧虎步走进半岛酒店。
“顾少,这边请,您要约的客人,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花旗银行亚太区自身业务经理、梁劲松,殷勤地候在大厅里,看到顾骜出现、就表情谦卑地碎步迎上去。
“梁经理客气了,让你帮我做这种事情,可是屈才了。让下面的人经办就行了嘛。”顾骜都被对方客气得不好意思了。
梁劲松是他通过韩婷认识的,暑假里的时候,找他做代理人,投过原油期货,后来就没什么交集了。
不过这一次,为了给顾骜要拉拢的“台商投资客”郭台名搭台,把“假外资”的规模吹大一些,顾骜不好亲自介入,就找了这个花旗银行的投资经理,帮忙伪造哦不是修饰一下投资组成。
“哪里哪里,顾少是大手笔,不管找谁代理都是大赚的,您看得上我,那是赏我佣金,我知道好歹。这点小事,理应效劳。”梁劲松说着漂亮话,一边引着顾骜上电梯,到高层的会议室。
会议室的门一开,里面一个30岁左右、有些好奇的尖嘴深法令纹湾湾客商,就立刻站了起来。
他就是郭台名,后世大名鼎鼎的富士康老板。不过眼下他才刚刚创业六七年,手头的资产算上全部现金流、抵押,不过千把万台币。以80年代对美元30比1左右的汇率,才五六十万美元身价而已。
完全算不上什么大咖。
不过,也正因为公司还小,郭台名至少可以自己说了算,因为他在公司的股权占了一半以上,绝对控股。
如今他正面临扩大经营范围导致的融资困难,所以想法比较开放,愿意多走一些地方看看,琢磨下各种可能性。
“梁经理,这位就是顾……处长了么?”
“呃,对,处长,不过顾少的能量,可不仅仅是处长这么简单。”梁劲松帮忙斡旋,又有些不懂内地官场,怕自己的介绍方式惹人不快,所以措辞很谨慎。
顾骜一抬手:“不用拘束,我今天就是以国家外资委、台资处的官方身份,邀请郭先生来看看的。郭先生不必介意我的商界能量。”
郭台名嘴角一抽,暗忖:“你旁边那个花旗银行亚太区资深投资经理,貌似身价就不比我低了。哥为了开个电镀和蚀刻厂,扩大经营,在湾湾各种抵押融钱,都融不到足够规模。这花旗的二话不说就答应‘只要来大陆特区建厂、抵押品就要估值给估值’……还敢说‘不必介意你的商界能量’?”
骗鬼呢。
不过,这样的大人物,为什么非要盯上自己区区百万美元本钱都不到的小商人、把自己挖到特区去呢?
真是为了纳投名状、显示能吸引到台资、千金市骨?
经过陆光复半个多月的斡旋联络,郭台名今天肯来香江跟顾骜见面,他对于是否舍得拿钱到大陆办厂,已经没多少顾虑了。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超级有钱人,不配被人惦记。
后续主要的顾虑,是这个厂子的营商环境如何,产业链、供应链结合条件是否优越。
通俗地说,就是想知道到了大陆之后,客户有没有保障、供应商是否能挑挑拣拣。
以及苛捐杂税管理衙门物流运输哨卡路霸等等情况如何。
要是都好,咬咬牙到大陆打拼,也就赌了。怕就怕人家不是真心基于产业布局思路,纯粹想拉个湾湾人来,登报新闻弄过之后,摆烂不配合,那就跳进坑里了。
招商引资官员们可不少干这种事情,政绩到手便管杀不管埋。
双方略微拘束谨慎地会谈了几句,顾骜的见多识广、产业思路清晰,给郭台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的戒心,也稍稍消除了几分。
而当梁劲松在顾骜的授意下,开出融资条件后,郭台名更是震惊了,在钱的方面千肯万肯。
“梁经理,你的意思是说,花旗银行愿意接受我在台的固定资产4倍估值的抵押贷款?只要我确保融资后的款项专款专用、在大陆这边设立新厂、并办理股权的补充质押?这条件也太优越了吧?”
这番话有些拗,翻译过来,大致就相当于是一个“首期按揭”。比如假设郭台名在湾湾目前的“鸿海精密”只有50万美金固定资产,花旗银行愿意以这个50万作为“首付”,贷给对方200万美元。
只不过条件是“这200万美元到手后,必须全部用于设厂、然后把新设的厂也补充抵押给花旗银行”。(相当于买房付了首付款后,把买到的房也抵押过去,这里是25%的首付)
这种融资,在80年代还是比较新颖的,而且企业的固定资产不比房产,机器设备这些都是要折旧贬值的。银行肯接这样的单子,是极大的人情了。
郭台名自己在湾湾,找东亚银行,根本就搞不定。
而站在梁劲松的角度,他知道顾骜的能量,也知道顾骜跟邵爵士的交情,为了卖个面子,200万的小贷稍微担点风险不算什么。要不是顾骜碍于官员身份,甚至都不需要借助花旗的白手套。
10月份的时候,他光是为顾骜代理期货,个人就赚了几十万美元的佣金,以及一笔他个人违规操作其他客户资金、追涨跟投的钱。
“顾先生,我很想知道,您为什么这么迫切要拉拢我?郭某区区一介布衣,家业不大,这是何德何能……”郭台名狂喜之余,不安也愈发深刻了。
顾骜冠冕堂皇地说:“我是让陆先生暗中考察了湾湾大多数的电子配套代工企业,觉得郭先生治理有方,质量把控做得最好。目前特区的电子产业链,就缺少引入日系新鲜、严谨的管理经验。国企科班出身的管理层人才,不懂西式的质量控制。请日企资深高管,人力成本开支都比引进郭先生的企业高了,效果还不一定全局。所以,我愿意试一试,成功了也是为国做贡献。”
郭台名狐疑地扫了两人一眼,然后严肃而郑重地对顾骜寻求保障:
“这么说,顾少是没有考虑过用任何股权手段,控制我们‘鸿海精密’咯?顾少,你敢当面这么保证么?我相信你的人品,以你的地位,没必要跟我这样的小商人说谎吧。”
顾骜傲然笑道:“当然,我要你一家代工厂的股权干嘛——你可能不知道,我原先在特区,还有一家占股的电子企业,人家可是正儿八经能贴片造主板出整机的。
成立时光固定资产总额就四五百万美元呢,我看经营层干得不错,还不是让她MBO了。这事儿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我这人最不耐烦干生产型的实业,我只追求轻灵的核心技术,把沉重的肉身抛开好了。
我在乎的,是有一个精密、质量保证、成本控制也保证的肉身容器,来承载我的灵魂。我手下的娱乐传媒公司,是要把产品进军美国市场的。到了美国,客户对质量的要求就远远比日本高了,我不放心现有的质量控制。”
郭台名嘴角一抽:“那您的意思是,除了电路主板贴片,我们鸿海精密到特区设电镀、注塑、模具厂,就是给你提供配套的?所有你们看不上、利润率低的脏活儿,就一件件包给我?”
顾骜:“那又怎么样?你在湾湾还做不了这么多呢。你连电镀厂都开不起来,至少跟特区的产业链结合之后,你能够多捞两个生产环节,都是一步步来的嘛。”
郭台名点点头:“这个定位,我可以接受,不过我要亲自看了特区目前的上下游配套工厂布局,才能正式决定。我还有个问题,希望顾处长能为我解释——为什么您觉得美国市场的客户,对质量事故的容忍度,比日本还低呢?据我所知,日本人可是在质量上非常精益求精、吹毛求疵的。我不得不怀疑您对大局投入的判断力……”
这话非常失礼。
但郭台名必须说。
如果顾骜对“美国客户比日本客户更难伺候”的推断,是自己拍脑门想出来的。
那就意味着一个隐患:将来顾骜要是真打入美国市场,试试水之后,发现美国人其实没那么难伺候……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会觉得“对郭台名的投入是可有可无的”。
郭台名不能接受这种自己的重要性随时有可能动摇的风险。
“我当你担心什么呢,哪些客户对质量更敏感,这可不是民族性决定的,也跟商业模式有关——这事儿一两句话说不明白。这样吧一会儿我带你们去特区实地考察一下,也跟同行坐下来聊一聊,我再给你解释。”顾骜无所谓地提议。
“行,那就叨扰了,我也很想考察一下大陆的具体办厂环境,不过……”郭台名说着说着,有些隐忧。
“怎么?我们是很诚恳的,对于投资人的难处,都会尽量解答。”顾骜不由好奇。
郭台名诚恳地求饶:“我不保证最后会投,我也不希望在做出决定前,留下进入大陆的签证记录。您知道的,我们湾湾‘外交’部门对这方面查得很严。”
“我当什么事儿呢,就是去趟沙角开发区,过了中英街就是了。一会儿你坐我的车过边检,我有外交护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