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舌战群美

“时至今日,苏联依然看似强大,但是从60年代南斯拉夫的不结盟运动,到70年代的苏中反目,都足以证明:一个中国阵营所依赖的意识形态约束,在力度上显然不如民族注义层面的期盼,与后者相比,具有明显的脆弱性……”

“这种差距是永恒的,即使靠个别领导人极端强调介级斗争,也只能维持一时、最多一代——诸如史泰林时期。而历史终将证明,苏联最终必然因为其介级凝聚力不敌民族注义离心力而败亡。任何不考虑民族注义永恒性、甚至藐视民族注义力量的地缘政治分析,都只是短见的纸上谈兵……”

“相比之下,在这个问题上,苏联人曾经的东方盟友要聪明得多,他们不但始终强调一个中国的意识形态,同样重视强调‘中华民族’这一概念的塑造和贯彻。而正因为他们能长远地将介级和民族两种凝聚力为其所用,在一个更长远的时间尺度来看,其未来的国际综合竞争力有可能远远超过苏联……”

讲台上,安全顾问同志洋洋洒洒地狂喷着苏联,老调重弹,十分无趣。偏偏用词还N多从句嵌套,让听众很容易迷失重点。

顾骜听得都快睡着了。

今天的课程,明明是以伊朗危机和阿富汗问题、展望中亚局势的控制、进行地缘分析。结果说到最后的题眼上,出身否冷犹大人的布爷又控制不住自己对苏联的刻骨仇恨了,越说越空洞,完全没有操作性。

顾骜缓缓地挪动,绕到录制课件的录像机机位、与他表哥的座位之间连线略偏一些的位置站定,只等下课的铃声。

陆光复坐得挺靠后,或者说大多数亚裔学生在这种大课上,都不敢太张扬抢最前面的好位置,至少80年代是这样的,这也为顾骜提供了便利。

他相信,自己一会儿说的话,不一定会被讲台上的人听见,而且他可以说汉语,旁边的人也听不懂,不会怪他大放厥词。但至少可以被录像机录到,从而起到“立贴为证”的作用。

下课时间如期而至。

后排的本科旁听生们,陆续有些散去。有座位的研究生,则有些一拥而上,准备答疑——其实是想在布热津斯基面前露个脸,谈笑风生留点印象。

陆光复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而是观望盘算了一下,然后准备绕道过去堵门。

不过,一只手摁住了他的肩膀。

顾骜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发问:“你叫陆光复对吧?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顾骜,从大陆来的。”

陆光复上下打量一眼:“是的,对不起我不认识你,我要找顾问先生答疑请你让一让。”

“你父亲叫陆北伐、担任过官邸的侍从武官对吧?如果这些信息都对得上,我想他应该是我舅舅——先妣陆梅,不知令尊提过他这个姐姐没有。”顾骜始终说的是汉语。

陆光复表情数变,没有贸然相信,也没失礼,他只是想要摆脱顾骜:“顾先生,您说的太仓促了,如有失礼我一会儿再查明,我现在很急!”

顾骜却嬉皮笑脸地扯着他,义正辞严地挑事:“恕我直言,布热津斯基先生的理论没什么好答疑的,他这几年就没干成过哪件逆风的事情,只有些务虚空洞的所谓‘大势’预言。他这辈子是没有国务卿的命的,不然当初卡特总统挑人的时候,基辛格先生也不会宁可力挺万斯,挤掉他了——基辛格早就看透他了。这一次,伊朗危机靠喊口号和武力威胁是解决不掉的,只要伊朗那边继续恶化下去,卡特都无法连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被顾骜这么絮絮叨叨一拖延,顾问先生已然被几个白人学生簇拥着离开了教室。

而且俨然那伙答疑的人已经形成了小圈子,针扎不进,难以渗透了。

陆光复不是没想过挣脱,但他只是个斯文学霸,武力值不如顾骜,也没有顾骜那1米88的高大个子。

其实吧,就算没有顾骜阻挠,这门课这么热门,想答疑的人这么多,本来陆光复露脸的机会也非常渺茫。

然而顾骜的阻挠,却给了他一个迁怒撒气的借口,他心情郁闷之下,忍不住与顾骜辩论起来,而且他说的是英语。

墙角那台录制课件的录像机,也还没有关机,因为一整盘录像带是74分钟,用于录制顾问讲课的磁带,也不可能再把最后这点时间拿去录别的。

所以本着不浪费录像带的考量,录像师也是倾向于多录一些学生讨论过程的,以便将来剪辑时多些素材。

“……秘密外交是没有前途的!解决危机争端必须靠大义阳谋,这样才能长期震慑住敌人、一劳永逸。顾问先生刚才提到的我们华夏先贤曹操‘绝不与劫持人质者妥协、甚至将被挟持者与敌人一起击毙’、以至于再也没人敢劫持的例子,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陆光复满口转述着刚才课上布热津斯基提到的进一步震慑伊朗的种种可行性举措。他是学国际商法的,国际关系并不是特别擅长,只是选修,所以也说不出什么自己的新意。

顾骜当然要毫不留情地一点点反驳。

实话实说,真比实干才能,布热津斯基完全是漏洞百出。他这人或许可以做一个看大势的学者,却不知道实际的操盘,让他当国务卿绝对是灾难,目前当个顾问,也给总统捅了不少篓子。

所以要在实战上驳倒他是很容易的,甚至可以直接拿他的政敌、刚刚被迫辞职的前国务卿万斯的很多话就能驳倒。

最多再借鉴一些同样政见相反的基辛格。

当然了,要批驳布氏在这个问题上的荒谬,必须先说一下双方争论案例、以及今天课程的事件背景——那就是“伊朗人质危机”。

这个事儿是去年年底弄出来的,当时美国总统在布热津斯基的劝说下,公开允许已经被推翻了大半年的伊朗前国王礼萨·巴列维到美国治疗淋巴癌。

结果激怒了伊朗的掌权者,派了一帮黑道份子假装“自发”攻占了美国大使馆,绑架了52名美国外交官作为人质,试图逼迫美国遣返被推翻的前国王。

美国一度以为靠制裁就能解决问题,结果伊朗根本不在乎与全世界断绝国际贸易,卡特非常下不来台。

3个月前,也就是4月初的时候,卡特与布热津斯基终于决定武力解决,他们先是在4月8号宣布正式与伊朗断绝外交关系。25号,总统直接命令海豹突击队对伊朗人质发动了一次武力营救行动。

但匪夷所思的是,护航战斗机队因为神秘的意外因素偏航(最后公开的理由是高空沙尘暴)。

而伊朗人是有F-14“熊猫”争夺制空权的,美国人光靠装着海豹突击队的“黑鹰”直升机执行营救无疑是自杀。所以最终行动被取消、失败。

国务卿万斯在这个问题上一直是坚持反对武装营救的,他指望靠秘密外交解决问题,所以与听信布热津斯基一派的卡特总统,有了激烈冲突。

所以行动失败后,卡特总统非常愤怒,以为是万斯为首的鸽派搞鬼扯后腿,双方进一步交恶,导致万斯于三天后正式辞职。

然后,卡特临时委任了他一个毫无外交经验的好友、参议员马斯,临时出任国务卿,准备把伊朗这个脏事儿搞定之后,下一个总统任期内,再换布热津斯基当国务卿。

(如果在国务卿辞职后立刻让国家安全顾问接任,容易让外人以为“总统的内阁有内讧”,所以一般是不能直接接上的。虽然布热津斯基跟万斯确实宫斗了4年,总统面子上还要假装内阁很和谐。)

因此,至少在1980年7月底这个时间点,在美国的国际关系学界,布氏的鹰拍处置方式论调,在学理上暂时压了万氏的鸽拍路线一头——搞政治的都没什么节操的嘛,很容易受当权派的影响,谁成功了就鼓吹谁呗。

这也更加彰显了反驳的难度。

“你们太小看所谓的秘密外交了——你们以为你们那些前辈们搞的秘密外交,就是顾问先生在台上说的那种有损美国尊严的事情吗?不!既然是秘密的,那就说明没有一次损害了美国尊严,甚至正是为了‘送钱保面子’,才‘秘密’的。

事实上,去年11月份公然允许礼萨·巴列维来美国治疗淋巴癌,就已经是一步败笔了。如果是基辛格阁下或者万斯阁下决策,更好的选择是暗中派CIA的人出国保护巴列维国王、并派去最好的医生和医疗设备。

同时让巴列维国王自己宣布‘因为身体健康状况急速恶化,不适宜舟车劳顿再赶去美国’。而国内这边,可以高调宣布愿意接纳国王,但最后没接到——那不是既有了‘保护前小弟’的面子,又不会激怒伊朗的当权者。

秘密外交的精髓,就是口号要喊、旗帜要挥、狠话要放,但最后不能做的事情,依然总能因为猪队友的不给力而没能事实上做成。看不透这一点的人,只能在大学里当个谈论大势的哲学家,而无法在具体问题上为美国争取到最大的利益。这种人成为国务卿只会是美国的灾难,他也永远成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