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处长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顾骜也不想留下瓜田李下的嫌疑。
他希望将来时代背景允许后,功成身退做个堂堂正正的大亨。
顾骜一咬牙,吐露了自己的最后一张底牌:“那就别动钱吧,我们想办法直接与高层建立起友谊。但是你需要给我权限,以及制造见面机会。”
他说的,就是出国前让伊丝米娜雅翻译的那几篇神秘的人文社科类学术成果了。
别觉得文科的论文不值钱,有时候一个历史研究的真相,威力不亚于真核弹。
“你想干什么?”包处长警惕地问。
顾骜斟酌着措辞:“侯赛因将军目前最想对付的是什么人?无非是伊朗,还有以色列。我可以私下里给他当智库,指点些计策……”
听他这么说,包处长反而不担心了:“你开什么玩笑!人家国家的智库多了去了,计策这种东西,你想得到别人也想得到,能值这么多钱?”
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跑到对方门口指点江山的人了,肯定会被当成大谈炎炎的辣鸡轰出来的。
“不要小看我们学校,我可是旁征博引做过很多功课的。”顾骜还不想吐露细节,便用招牌为自己增加公信力,“另外,如果不这么干,你还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么?”
包处长一想也是,如今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时候。
他拧着眉头思之再三:“行,看在你两次立功的份上,放手去办吧,这锅我帮你背了。咱先斩后奏!不过如果这次搞砸了,你积累的信用就算清零了。到毕业你都别想再捞到机会!”
显然,最后还是顾骜的“历史战绩”促成了包处长的信任。
他决定为顾骜创造机会。
这里面花费的心血绝对是不少的,顾骜自己也绝对是搞不定的。他拉交情和求见高官要人的本事还没练出来呢。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么。
顾骜只能负责临门一脚。
……
几天辛苦卓绝的钻营后,包处长终于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小顾!明天有个午宴,是巴尔赞少将要来装备部视察。我为你争取到了一个座位,你要好好表现——连陈秘书都没法出席了,只有我、你、还有米娜。我可是打点很久才争取到的!少将可是将军的家人!”
顾骜振奋精神,表示全力以赴。
第二天,一个午间便宴。
这是巴尔赞少将来军方装备部门视察的日子。
“将军,今天恰好有中方装备外贸部门的谈判人员在。我想您可能会对东方来的客人感兴趣,就安排了他们陪您一起赴宴,您觉得如何?”阿普杜拉上校谄媚地介绍。
包处长一行人,立刻报以谦逊的姿态。大家内心还忐忑不安,唯恐纨绔子弟难伺候,不给开口机会。
然而,巴尔赞少将的视线转向他们时,只是一开始皱眉无聊,随后很快就好奇起来了。
当然,并不是那种看见能人智士的好奇,而是看到了稀有宠物的好奇。
他没怎么见过东方人,更不理解东方人为什么也会有这么年轻的外事人员。
“几岁了?”他一点都不顾外交礼仪,居然没跟包处长打招呼,而是直截了当问顾骜。
伊丝米娜雅连忙帮他翻译。
“你也是!”巴尔赞将军玩味地补充了一句,显然指刚才的问题包括翻译妹子。
“我们都18岁。”顾骜略微谎报了年龄,他怕再小会让对方感到轻视。
“18岁就能当外事人员?顾,你是高官子女么?”巴尔赞少将想当然地以己度人。
顾骜完全没意识到话题是这样的展开,他忽然觉得有一种“康熙见到韦小宝”的即时感。
莫非这个巴尔赞少将因为平时看不到比自己还年轻的高官,所以好奇心爆棚了?
但也得注意官场礼仪吧?怎么想到啥就问啥?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顾骜稍微分析了一波,先说些垫场子的风趣场面话歪楼,然后小心引导转移话题:
“巴尔赞将军!中伊两国的传统友谊是悠久的,我们这次来,也是想为侯赛因将军的国防大业添砖加瓦。听说下个月就是贵国的总统任期交接时间了,我们先提前祝贺侯赛因将军!”
巴尔赞将军脸色有些不悦:“你们难道能卖给我国洲际导弹?”
“那……当然还不在计划中。”包处长连忙出来打圆场。
“没问你!”巴尔赞少将嚣张地打断了包处长,他压根儿懒得听上了年纪的外国人说教。然后,又转向顾骜,傲然道:
“既然不卖洲际导弹,我不觉得你们能‘添砖加瓦’。”
顾骜破釜沉舟地说:“并不是只有武力才能解决问题的。如果我国学者考证出一些历史铁证,能让犹大人窃据巴勒斯坦失去其历史合法性呢?这不比原子弹有用吗?难道将军不想成为整个中东世界的大英雄?”
此言一出,宴会厅里立刻安静得落针可闻。
阿卜杜拉上校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些话可不能乱开玩笑!我们这儿不是给巴格达大学那些迂腐骗预算的人吹牛的!”
幸好顾骜很有担当地抢着开口:“我这项个人研究绝不是危言耸听,我曾经就读于国内最高的社科研究学府。外交学院在地缘政治史和地缘人类史方面的研究,绝对是东亚数一数二的。”
顾骜没把话说满,毕竟要给东京大学留个面子,但北大什么的就不用留面子了。因为它确实甩北、人几条街。人家一辈子就是当这方面智库,专业的。
幸亏巴尔赞少将是个好奇心爆棚的人,所以听了顾骜的惊天吹牛后,竟然有耐心再听下去——如果此刻换一个老成持重的年长之人,说不定直接就结束对话了。
“那你先说说看你的观点。”
“我可以用铁证证明——犹大人作为一个‘民族’,从人类学的角度来说,本身根本不存在。这是18世纪以来犹大舆论宣传机器捏造的产物,为的就是给他们在巴勒斯坦窃据土地编造正当性。”
所有人差点儿把咖啡喷出来。
“呵呵——那里有400万人口,你说那些人不存在?你是阿拉丁么?”巴尔赞狂笑起来。
顾骜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我没说那些人不存在,我是说,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一个‘族’。如果巴尔赞将军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顾骜看了一眼左右桌上,觉得人还是太多了。
他失礼地站起身,走到巴尔赞少将身边,附耳说道:“这是我的个人研究成果,与国家无关。如果你想听具体的论证,可以找个保密等级更高的地方单独说。”
巴尔赞表情凝重地想了想,吩咐:“你,去巴格达大学,马上找几个……这些什么领域来着,反正把最顶尖的教授找来,再安排一间保密室。”
然后,他朝向顾骜森然警告了一句。
伊丝米娜雅有些害怕,但还是翻译了:“他说如果你骗他,会让你知道后果的。”
……
巴尔赞将军的时间当然很值钱,既然巴格达大学的教授还没到、验证工作无法展开,他也不可能跟顾骜在那儿耗着。
虽然教授们也许半小时就来了。
于是顾骜和伊丝米娜雅就被单独先送到保密室里等着。
“将军的时间宝贵,因为行程改变了,上校只能把下午要汇报的工作提前到午餐。这是我方的军事机密,所以很抱歉不能让你们陪将军用餐了,请单独先坐一会儿吧。”
接待人员还挺礼貌,把这里面的关窍解释了一番,以取得谅解。
这种情况,在日理万机的要人身上,是非常常见的。
因为他们的行程排得非常满。
如果顾骜的闲聊将占用将军下午的一部分时间,那原本定在下午汇报工作的其他官员,就得临时凑将军的日程、提到午餐的空档。
如果这个汇报里又有不能让外国人听到的机密,那么原定陪同的外国人只能另外找个喝咖啡的地方呆着。
顾骜连忙表示理解。
谁让他们算闲人呢。
伊丝米娜雅被这种郑重的氛围搞得有些不自在,等保密室里安静下来后,她忐忑地问:“学长,我们不会太冒险了吧?说这么激进的话题……”
“没事的,放心,有我呢。”顾骜诚恳地抓着学妹的手,帮她鼓舞士气,宽慰人心。
他附到伊丝米娜雅耳边,轻声分析给学妹听:“其实,不要把我们的行为后果想得太严重,就算我们揭露了真相,又如何?国际政治哪有那么容易靠嘴炮解决?说到最后还是靠武力,嘴炮只是帮某个阵营内部的领袖建立威望用的手段。只要保密工作做得好,不会对我国产生任何影响。”
“那你觉得,我们揭露之后,大概可以实现什么效果呢?”伊丝米娜雅脑子有些乱。
顾骜分析道:“最好情况下,无非也就是逼得犹大人放弃‘确立以色列是一个民族国家’的主张,而承认‘这是一个多民族和平共处的国家、犹大人和巴勒斯坦人有同等地在那块土地上生活下去的权利、犹大人不得驱逐殖民巴勒斯坦人’。
因为哪怕在以色列建国之前,犹大人们确实已经在巴勒斯坦买了很多土地、建造了很多定居点了,这些迁徙和定居是合法的。所以继续住下去是没问题的,被我们反驳掉的,只是那个‘独占性’和‘排他性’。从‘只有你能住’,变成‘你和他都能住’。
你要有信心,我们是在干维护世界和平的事情,那些左翼爱好和平的犹大人,也会支持我们的。我们并不是在损害一方而卖好另一方。
即使有一小撮人站在我们的对立面,那也不是犹大人这个整体,而是一小撮极右的犹大复国注意分子。而中、左的犹大爱好和平人民,只是想有个地方住,而不是彻底排他地强行建立一个只有单一民族的国家。
当今世界,移民是主流,连日本都不是单一民族国家了,法理上来说北海道还有阿努伊人。全球唯一的单一民族国家,只剩下一个冰岛了。强行驱逐巴勒斯坦人,那不是逆历史潮流而动么?”
伊丝米娜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踏实了不少,但随即转念一问:“那如果只能起到这么一点效果,你又何来把握赢得侯赛因将军的友谊呢?”
顾骜笑道:“米娜,仗不是这么算的,对政治家而言,有些牌只要打出去就立竿见影收到效果了,不一定要看最终的疗效。
比如六年前侯赛因将军出兵去叙利亚‘行侠仗义’,不也是在戈兰高地被杀得一败涂地?但即使是输了,他的威望依然高涨。
今天这事儿也是一样,只要最后有伊拉克学者公布了这个成果、并且由侯赛因将军的媒体宣扬,哪怕实际上还没伤到敌人一根毛,他的威望就已经足以在中东世界登顶了。还怕他不把我们当成最好的朋友?”
……
经过几分钟的秘密切磋,伊丝米娜雅终于和顾骜统一了思想。
这时,保密室门口一阵响动,似乎是有人来访。
顾骜听到他的保镖罗勇信和刘壮连哼唧带比划,似乎试图与对方交涉,然后把人放进来了。(门口不仅有顾骜的保镖,也有一个伊方站岗的。一会儿巴尔赞将军来的时候,顾骜的保镖就得提前离开,不允许持枪出现在巴尔赞将军面前)
顾骜一愣,发现是个他这周刚认识的装备部门军官,名叫桑德少校,是阿卜杜拉上校挺亲信的一名技术军官,据说能力很强,又不邀功。
“顾,我临时接到上校指示,因为巴尔赞将军的时间非常宝贵,所以想先跟你沟通一下,确认一些外围情况,以及初步判断你的可信度,一会儿好直奔主题、节省将军的会谈时间——放心,我的保密级别足够高,这里也没有录音设备。”桑德少校开门见山。
顾骜上下打量了对方几眼:“那么,你想代将军问些什么呢?”
桑德少校深吸了一口气,暗中仔细观察顾骜的眼神,然后开始提问:
“你认为犹大人不是一个民族,那么几千年来关于犹大民族的传说你又是怎么理解的?这可是写在《旧约》上的历史,你不会想连《旧约》都否定吧,那可是否定整个西方世界的史观了。”
之所以一直没人怀疑犹大民族的真实性,最大的一个背书,就因为整个西方世界都对圣经笃信不疑,以至于几千年来灯下黑了。
顾骜反驳:“很简单,历史是后人写的,现在的史学界公认《旧约》是公元2~3世纪才成书,也就是说可能经过了200年的加工。
因此,这个有利于犹大民族定性的谎言,并不是最近的人才编造的,而是1800年前的人就开始编造、并且跨越了时间,与后来的人形成了事实上的同谋、呼应。
人类总是倾向于在一遍遍的回忆中把自己遭受的苦难说得更重、而把自己的错误暗示得更轻,这是心理暗示的必然。你让一个小偷连续20年复述自己的人生,他都能为自己的行窃找到正当理由呢。
所以我的观点是,犹大是一种信仰,而不是一个民族。《犹大战争》上描述的公元70年时、罗马帝国统治者流放了整个犹大‘民族’这个事件,是捏造的。后来所谓的‘民族’,是一种幻想的重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