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顾骜风尘仆仆地开着他的伏尔加二代,自驾回了京城。
这个时代的路况,是真的烂,又没有高速。幸好京沪沿线总算都是平原坦途,一路开60公里还是没问题的。
看到顾骜开着私家车出现,所有同学都是一惊,不过好歹比钱塘那边的亲友反应要正常一些。
毕竟都是在京城见惯了世面的,部里司局级的领导,乃至学校的校长,都有皇冠可以开。处级和副司级的,也都有伏尔加配,或者可以长期“借用”。同学们对这些车都不陌生,只是没想到能以“私家车”而非“公务车”的姿态出现罢了。
然后照例是分礼物、求介绍出差见闻,包括广交会上的种种情形,顾骜花了好大精力才应付过去。
当天晚上下班后,韩婷单独抽出时间,把顾骜叫到办公室里:
“本来说好两三天的事儿,前前后后拖了有十几天!去伊拉克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呢。我跟几个任课老师打过招呼了,给你们俩提前把期末考试简单弄掉,你们索性6月初再去吧,包处长那边我也跟他商量过了。”
去伊拉克的推销任务,本来就是非常机动灵活的,不像广交会或者三里岛核事故,要凑对方的时间。
如今已经快五月下旬了,如果学校可以为他特殊安排、把期末考试提前到6月初,那确实是考完再出国比较合适。
所以顾骜立刻同意了这个安排,也感谢了韩婷的为他着想。
“谢谢韩老师,真是怎么说都不足以表达我对您的谢意。这次去粤州带回来一些南方特产,一会儿您尝个鲜——放心,这次真不值钱,人人都有的。”
韩婷本来又想板起脸来给顾骜做规矩了,看顾骜这么谨小慎微,才有些不忍,也就收下了礼物。
她温柔地拍了拍顾骜的肩膀:“小顾,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纯粹因为你是我带的第一届,也是我带过最有出息的学生。我希望你能够为国家做更多贡献、发挥更多的才能。所以我帮你着想是应该的,这是公事。你不可以有私下报恩的想法,那就是封建余孽了。我如果不提携你,也没有更争气的学生能让我提携了,不是么?”
“韩老师您放心,经过上次的事儿,我已经明白您的心情了。”
“你一边准备期末考试,一边别忘了跟伊丝米娜雅多沟通沟通,把耽误了的准备工作补回来,她可是等了你好久了。”
“明白,耽误不了。”
……
此后几天,顾骜无非是刻苦复习。
然后麦迪丽娜·伊丝米娜雅学妹也每天都来粘着他,问一些翻译方面的准备工作。
对方把阿拉伯语里各个单独的技术专有名词拆解念法、写法与顾骜核对一遍,然后商量着怎么生造一些合成的技术名词。或者是找词典里有没有现成的,要不就是请教老师一起斟酌。
大多数技术词汇是现成的,但每天也会有三五个需要临时拍板决定翻法——而这些词不但这次谈判可以用,伊丝米娜雅同学也会整理成论文,先发表到国内的语言学期刊上,到时候还能给国内的翻译出版社供稿,将新增的技术专有名词增补到阿汉词典里。
谁让外交学院的级别就是这么高呢,这里的师生发文章、探讨一些新时代下新名词的翻译方法,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过往常更多的是跟英日语这些科技发达国家的语言之间对翻。
十几天后,6月3号,顾骜提前把这学期所有科目的期末考试都通过了。有两门老师实在没功夫提前出卷的,也用临时一对一口试的方法考察了一番,给了一个分数。
包处长那边得知准备工作已经差不多了,就定了个日子,让大家9号一起坐飞机去巴格达。
毕竟包处长自己也有繁忙的公务,还是要以迎合他的时间空档为主。另外也得给国外方面的有关部门留一些反应时间。
这是一种介于正式商务访问和民间推销的半官方出使,必要的外事礼节还是得注意的。
定了日子之后,韩婷就让顾骜每天吃饭都跟伊丝米娜雅一起,不许再碰酒和猪肉。
而羊肉则是敞开了管够,据说食堂还特地开小灶,宰了一只内蒙草原上刚运来的一岁多羔羊,学校还从友谊宾馆借了个大师傅来,变着花样儿给他们做各种中东风格的烤肉吃。
从土耳其烤肉到塞浦路斯烤肉到巴格达烤肉。
还有一名借调来的教礼仪的老师,专门教顾骜如何优雅地吃各种烤肉以及手抓肉——谁让此前的西餐礼仪课,都是针对欧美国家的呢,关于如何尊重中东人的文化习俗,此前颇为空白。
没几天功夫,就让顾骜吃羊肉吃得都泛恶心了——尽管肉本身的质量着实不错。
……
又是一天傍晚,顾骜跟伊丝米娜雅聊完正事儿,去食堂吃晚饭。
伊丝米娜雅看顾学长这种不习惯天天吃羊肉的体质,为了祖国忍得这么辛苦,也有些心疼,就提议道:
“要不今天换个吃法吧?我问小食堂把生肉和炭借来,用我们那边的手法做给你吃?中东那些吃法,确实香料太重了。我给你做红柳羊肉串和手抓饭好了。”
这些日子下来,这个漂亮的小学妹对顾骜了解更加深入了些,对他的尊敬也是与日俱增。
不过顾骜倒是没有多想,也没有私心。他甚至都没有打探过学妹的背景家境,只是按工作上的合作者关系处理。
“这多不好意思,别费这个事儿了。”顾骜婉拒。
“没事儿~我就只能当当翻译,什么都干不了。顾学长您不一样,您的状态好一点,就能为国家多争取一些利益么。再说,我也吃腻了那种做法。”伊丝米娜雅把姿态放得很低。
或许是白人少女天然容易给人一种容易交朋友的错觉,让顾骜有所感染,他谢过之后,就没有阻止。
没想到伊丝米娜雅手还挺巧,干起活儿来看上去挺麻利的。京城自然不会有红柳,不过她还是拿别的干净木签子替代了,算是山寨。
看着学妹在小炭炉边忙活,顾骜决定找些话题打破尴尬。
“其实我家里是工人出身,往上三代都是工人吧,你呢。”
这实在是很拙劣的搭讪,纯属没话找话。但以顾骜这种不擅撩妹的直男属性,也只能聊些这个了。
“那你还真是出身好呢,我就没那么运气了,成分不太好。”伊丝米娜雅刷着佐料,叹息了一声。
“呃……”顾骜一时语塞。
他挑起这话题的时候,脑内依然被后世的价值观惯性驱使,所以觉得“祖上三代都是工人”是一种自我揭短的示弱姿态。
毕竟搁30年后,要是男女交友,男方上来就说“我家祖上三代都是工人”,那女方多半直接甩包包就走了。
浑然忘了现在工人阶级是统治加分项。
于是他连忙自我揭短:“也不纯是工人阶级,我妈有亲戚在对岸,所以前几年死了。我外公要是还活着,成分算是旧军人吧。所以我家也是划清界限,才好不容易挺过来的。”
这么一说,伊丝米娜雅的自卑之心立刻散去了不少,偷偷抹了一下眼角,强笑着说:“其实你别看我长这样,我祖上也算是爱国军人,我身上也有汉人血统的。
我高祖父是从内地过去的汉人,左宗棠复疆时带去的兵。只不过那里后来几代战乱,国家也控制不了,汉人渐渐弱势了,有入赘到当地人家的。
到我祖父母那一代,赶上苏联建立,我祖母是逃过境的白俄落魄贵族,我爷爷兵荒马乱时也混得惨,没得挑,就一起过了。
所以我是八分之一的汉人血统,四分之一的白俄血统,剩下八分之五才是维民——你不会嫌弃我有白俄成分,就不拿我当朋友了吧?”
顾骜听了,内心颇为感慨。
这也就是时代差异了,才会导致伊丝米娜雅这样的美女因为出身自卑。以至于在学校里,她跟其他78级的同学面前都很安静低调。
她要是晚生十几年,等苏联解体了,哪里会因为白俄血统而自卑呢。后世国内的白人美女,哪个不是混得好好的。
顾骜鼓励地拍拍她肩膀:“瞎想什么呢,我们早就说苏联是苏休了。白俄成分有什么大不了?我国自己都有俄族这个民族,其实一样的。”
伊丝米娜雅感动得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肉串堪堪烤好,小食堂门口进来两个穿着绿军装的,拿着介绍信跟工作人员闻讯后,径直朝顾骜这边走来。
“请问你是顾同学么?”来人很客气地问,似乎对读书人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敬畏感。
顾骜上下打量了对方几眼:“我是,莫非你们就是……”
来人松了口气,自我介绍道:“罗勇信,刘壮,上周才去包处长那里报到的,他让我们办完手续到你这里来碰个面——听说你一直在期末考试,所以前两天没敢来打扰。顾同学,太感谢您帮我们介绍这份差事了。”
原来,这两人就是萧穗在越南时候认识的战友,却因为萧穗的一篇激进的战地报道,暂时阴差阳错失去了荣誉。后来顾骜答应过有机会帮忙找个差事。
这次外事局去伊拉克谈判,级别不足以动用外交部的涉外武官和编制安保力量(那些都是特工,用不起。包处长的事儿级别也不够),所以批了点临时预算,找两个没编制的人干临时工保镖。
他们应该是拿到介绍信后,就在顾骜期末考试那几天,先去跟包处长报道、“面试”过了,现在才来私下里感谢一下顾骜。
“原来是萧姐的战友啊,吃过了么,一起坐吧。”顾骜很客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