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哥,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吃完一只红烧肘子,马风擦得满嘴流油,眼神也充满了崇拜。
“问。”顾骜意气风发地恩准。
马风:“你爸单位的介绍信,为啥这么好使?我印象里,沪江人不太肯配合乡下人的。”
“也没什么,这个项目很神秘,我只是恰好出了个微不足道的小点子,帮秦厂长解决了一点小问题,所以他们就信任我,需要技术资料的时候,都放心让我搜集。”
顾骜很谦虚,不该说的详情一点都没说,只是暗示这个项目很重要,是中央直接督办的。
就这点皮毛,他还关照马风绝对不可以再外传。
幸好大家都刚刚从道路以目的时代熬过来,所以马风对祸从口出的风险,还是非常了解的。他立刻赌咒发誓,表示绝不外泄。
而马风内心对顾骜的能量,却是愈发肃然起敬了。
本来只是觉得这个大哥仗义,罩得住,才跟他混。
现在更有了本身的利益驱动,觉得“跟了这样的大佬,肯定会很有前途”。
事实上,哪怕到了多年之后,马风自己都功成名就时。他在回顾自己成功之路的基石时,都经常念叨“要不是大佬教我怎么做人,我哪有今天的成就”。
两人吃完饭,扯淡也扯够了,眼看距离发车还有两个多小时。
顾骜没什么事情,就坐在候车室里,把买来的《数理化自学丛书》翻开,从第一册的《高中代数》开始温习。
马风的成绩偏文科,初中数学也就勉强及格的水平,现在肯定是看不懂的。
所以这套总计10册的自学丛书,他买得其实有点浪费——也就前4册的数学部分用得上,后面的物理化学根本不用学。
因为看不懂书,又闲着无聊,加上刚才买饭时被“在沪江买肉不要肉票”这个信息启发,马风的脑子就开始瞎转。
他怂恿道:“顾哥,能不能借我几块钱,我去看看附近菜场有没有肉卖,捎几斤回去。我知道钱塘的黑市行情,只要肉够好,1块5一斤都能卖出去,平均也有1块2。咱一倒腾,可不就把今天的车票钱赚回来了么……”
顾骜想了想,不愿冒留下污点的风险,便确认道:“你只借钱?不用介绍信狐假虎威吧?”
马风连忙表态:“不用!刚才那阿姨不也说了么,沪江买肉不用肉票。我还拿介绍信显摆啥?我就只借钱,然后全部我自己去打探消息、买得到就买。要是那阿姨说得不对,我就收手,马上把钱还你。要是成了,赚的利钱咱对半分。就算真被路警查到,你就往我身上推——反正我家还是黑五类,本来就没得升高中,虱多不痒。”
马风的计划非常简洁明了:顾骜出本金,以及买车票的资格;他马风来冒这个“万一出事后,背锅扛污点”的风险。
听完马风逻辑清晰的计划,顾骜开始相信:有些人在做生意上,真的是生而知之者。
顾骜便掏出两张大团结:“行,借你20块试试,快去快回。”
这趟出门顾骜一共也就带了100块钱,买书就花了68,还有车船票和吃饭乱花,也就只省20出头的流动资金了。
“好嘞,等我消息。”马风拿着钱,振奋地闪人了。
顾骜就静下心来继续复习代数。很多曾经就学过、只是多年不用而还给老师的知识,也都很快捡了起来。
就这么一点点时间,他就浮光掠影看过去了几十页。
对于这个时代的证明题答题步骤清晰程度,他也有了一个比较直观的了解——很多后世学生觉得没必要写出来、众所周知的过程,如今都要写得非常细,每一步都是有分的。
眼看到了下午2点,距离开车还有半个小时,马风终于回来了。离开时特地腾空的书包,又被塞得鼓鼓囊囊。
“怎么这么多?”顾骜看到这场景就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问。
“八毛一斤,整整25斤!本钱全花光了,要干就干大的!”马风的眼神里,闪烁着赚够零花钱的炽烈情绪。
“以后不许这样!说好每人捎几斤而已,你这个太冒险!”顾骜忍不住教训了一句。
不过问题出了,还是得想办法解决。
再说,这事儿闹到这样,也有顾骜自己的问题——谁让他给了对方那么多本钱呢?
于是顾骜让马风分了一半肉到他书包里(都是用油纸包裹严实的),然后两人各自把辅导书盖在肉上伪装。
这样,即使遇到检查,也能搪塞过去。
马风也知道自己刚才有点冲动,便拍着胸脯弥补说:“真要是被翻到,我就说你不知情,是我偷偷背着你藏的。”
不一会儿,发车点到了,众人纷纷上车,顾骜把自行车也绑在了长途车顶上。然后车子就以每小时不到60公里的速度,慢吞吞地往钱塘开。
路过松江的时候,还真被拦住了临时检查。
一个套着红臂章、拿着红白漆木棍的路警,上车东张西望,例行看看有没有盲流逃犯什么的。
看到顾骜和马风两个少年人出远门,他也问了句:“小小年纪出远门,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的?”
顾骜镇定自若地回答:“来买书的——我爸厂子里要不少技术资料,外地没有,特地来沪江采购。”
路警听了,似乎也有些为家乡自豪,于是就没有再问。
一路有惊无险。
下午五点多,天色都已经暗下来了,汽车才到钱塘。
马风准备跟顾骜告别,然后去黑市把肉偷偷卖了。
顾骜没去过黑市,有些好奇,决定围观一下:“我跟你一起去吧,就在旁边看看。”
“行。”马风还以为顾骜是要查账,也没多想。
他们就靠着一辆凤凰自行车,栽了两个人和25斤猪肉、30多本书,晃晃悠悠骑到城北的营门口。
搁几十年后,营门口当然是正儿八经的市中心。不过如今的钱塘城要小得多,所以靠近“环城北路”就算城北了。
这里是钱塘有名的黑市,各种不要票证、但价格昂贵的计划外商品,都可以在这里买到。
著名的价格双轨制,其中重要的一“轨”,就是靠这些地方撑起来的。
马风也没找摊位,也不可能有摊位,于是就把所有的肉倒腾到一个书包里,然后微微掀开一点书包的搭盖,露出半片肉来。
又在肉上插了根不知哪儿随手拔来的狗尾草,装模作样在那儿来回逛。
顾骜暗中旁观,看得瞠目结舌:这到底是70年代,还是穿越到《水浒传》里了?居然还这么卖东西?
可别说,这么古朴的招数还真管用。
马风逛了没一百米,就有一个大妈过来戳了戳他肩膀,开始默契地问价。
“一块五?太贵了!别家也不要肉票,都才一块二!”大妈对报价很不满,拿行情压他。
马风却振振有词:“一块二有一块二的卖法——那我也跟他们一样,五花肉杂肉搭着卖,你要么?这可是纯五花!要不就是肥肉至少四指厚的上等夹心条肉!质量能一样么?”
顾骜看了15分钟,马风就卖掉了20斤好肉,收回来26块钱。
马风擦了把汗,拿已经变得油腻腻的手,把所有钱和一块大约两三斤的小排,也交到顾骜手上。
“顾哥,还有5斤没卖,咱就分了拿回去慢慢吃吧。光卖前20斤,就已经比总进货价净赚6块钱了。我的3块利钱也给你,就当我买书那20块钱,现在还欠你16。”
如今的肉是肥肉最好卖,而仔排这种后世最贵的部位,眼下却是谁都不喜欢:又瘦又有排骨。
按照国营菜场的卖法,好肉差肉都是强行摊派搭售的,所以才是六毛多一斤。
但到了黑市上,就可以按照市场规律办事,好肉就是比差肉贵些。
这也导致如今国营菜场卖肉的人社会地位很高,全世界都想巴结他们——因为他们掌握了把计划内优质和劣质资源重新配置的权力。
跟你关系好,同样六毛钱和一斤肉票,给你的肉就肥一点。
跟另个人关系不好,给他的肉就杂骨多一点,被坑的人都没地方诉苦。
以至于卖肉的人娶的老婆,都是社会上最漂亮的姑娘。
马风刚才的营销手段,顾骜也看见了,很能把好肉挑出来,吹得天花乱坠卖高价。但这也导致最后有五斤仔排完全卖不出价钱,马风觉得还不如拿回家吃了。
顾骜由此看出:马风的商业算账思路,还停留在比较原始朴素的阶段,所以任何一部分都不愿意亏本价打折处理。
但凡后世稍微倒腾过几天衣服的人,都知道当季刚上市的时候是很赚的,等款式过气了哪怕低于面料成本价都得清仓。
不过,考虑到对方的年龄,顾骜也不打算点破,就安心收下了钱和肉,然后各回各家。
14岁的小孩子,买卖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