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垣撑着身子慢慢坐起身来,仔细又带着贪婪地朝着门口看去。
她一身天青,倚门而立,离他不过短短几步路的距离,正巧斜阳透过屋檐缝隙,照上她的脸颊,映出她面上的绯红。
而她在被日光晃了眼时,抬手浅浅揉了揉眼睛后,低下头,躲开他的视线,迈着小步子,微微地往屋内挪了两步。
忽然,宁垣脑海中不自觉闪过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的场景,那日,也是在一样的晴空暖照下,她一个人怯生生地躲在房门边上,傻傻地以为只要在墙角缩成一团,就不会被人看见。
在被他发现后,先是含眉低着头,见实在糊弄不过去,又咧着嘴朝他笑。
没错,她就是阿翘。
一别经年,她一点变化也没有,还是那么好看。
只是与梦中不同,她没有在见到他时,那般笑如朝花。
正当宁垣还陷在旧时的回忆中时,那个方才拉着她手的妇人,又伸出手朝着他的脸上袭来。
本能地用右手一把拦住来到他面前的手腕。
皱眉之际,恰巧看到了倒映在妇人眼瞳中的脸。
一张不是他的脸。
任凭他这二十三年来经历的事情不算少,可面对如今这种状况,也难免愣了一下。
此前,他最多只是在那些怪力乱神的奇闻异事录中读到过相似的传说,而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也是始料不及。
他不会还在做梦吧。
低头,伸出这具身体的双手观察起来。
这确实不是他的手。
眼前这双手虽然说不上是弱质书生样,可还是和他长年习武的手有所不同。
“淮儿,你怎么了,你可别吓为娘。”
见人低着头沉默,江老夫人脸上写满了心焦:
“大夫,大夫呢?徐嬷嬷,趁着大夫没走远,可快把大夫喊回来。”
江老夫人一边吩咐,一边命人都退到一边。
此时的宁垣也大致理清了思绪,正巧,这张脸他认识。
是宣武侯世子,大理寺卿,江淮。
也是…那年娶到阿翘的那个人。
思及此,宁垣又忍不住望向门口的许连翘。
她要是知道她夫君的魂魄如今已经不在这一副躯体内了,会不会失望,亦或是难过。
宁垣正愁绪之时,门外骤然传来了一缕幽咽的嘤嘤啜泣声。
侧目寻着声音望去,就看见一个人影竟然直直地撞过阿翘,就这么哭哭啼啼地朝着他的方向跑来。
仔细一看,来人竟然还挺着个六七个月份的孕肚。
“世子。”
才一张口,这人便泫泪欲泣,在丫鬟的搀扶下,三脚两步地来到他床前,用手中的娟子擦掉眼泪,摸着六七个月的肚子,如泣如诉地似是…撒娇道:
“世子,晴儿终于把您盼回来了,晴儿与腹中的孩子每天都在想他的父亲…呜呜…世子,您可吓死晴儿了…”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竟然就倾身向前。
好像是要倒在他怀里的样子。
这一下,宁垣明显感觉到全身上下突然就僵硬了起来,在这女子的手快要抱住他之际,吓得他陡然从床上起身。
要不是考虑到这女子身体情况有些特殊,宁垣觉着,他指不定就直接动手了。
于是就这么在屋内众人满眼惊诧和讶异中,见他一个闪电般翻下床后,快步径直走向了门口的许连翘。
“淮儿…”
“世子…”
而宁垣对此充耳不闻,果断一把拉过许连翘的小臂,弯腰躲到了她的身后。
这一举动,直接看傻了身后的众人。
江老夫人抚了抚额,一脸不可置信。
而陆思晴,见此一幕,更是直接倒在丫鬟身侧,捂着肚子,弯腰叫了出来。
“啊…老夫人,妾身肚子疼,孩子…老夫人救救孩子…”
不一会,她的脸上已经挂满泪珠,我见犹怜。
因着陆思晴肚子不舒服,原本就兵荒马乱的房间变得更是一团乱麻。
…
而许连翘对这发生的一切就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了,她本来都做好看着陆思晴和江淮卿卿我我,你侬我侬,难舍难分的场面。
谁知道,江淮突然就变得这么不解风情,竟然躲开了陆思晴。
要知道,江淮的妾室中,最得他欢心的就是陆思晴,要不然他也不会让人家怀上他的第一个孩子。
更没想到,在他下了床之后,竟然会朝着她走过来。
当时看见江淮走近时,她不由自主地发怵,不断回忆起那天晚上,江淮几乎要掐死她的那种窒息感。
她害怕,江淮又想对她动手,内心深处无比叫嚣着快逃,可腿却像是被嵌在了地上,半点都后退不得。
可等回过神来之时,才发现江淮竟然躲在她身后。
这是什么离谱走向。
江淮他莫不是因为那一下子坠马,给摔傻了吧…
看着陆思晴看向这边幽怨的眼神,许连翘忽然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屋内声音此起彼伏,最后,这一混乱的局面,在“江淮”开口说他头疼,让众人都先回去的命令中戛然而止。
…
要说江淮想要清净,她可以理解。
可,许连翘想不明白,为什么还就偏偏留下了她。
江淮他现在难道不是应该去安慰陆思晴吗,她可是因为他动了胎气,怎么他看上去就无所谓的样子。
屋内一片沉寂,还是半躺在床上休息的宁垣先开了口:
“能…能不能帮我倒杯水?”
时隔那么多年,没想到再和他梦中所思之人说话,竟然不由得结巴起来。
“我渴了。”
许连翘听见他说话,一抬眸,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但也就一下,她还是不习惯,立马侧头避开。
只是,就在那对视的一瞬,她没有从江淮眼中看到以往他看她的那种傲慢和嫌恶,相反,她似乎还看到了那么一点…温柔。
就…就好像,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江淮。
转身给人倒水之际,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虎口。
嗯,是疼的,她没有在做梦。
也是,她是疯了,才会做江淮变好的梦。
好像不对,那现在岂不是更荒诞。
梦里江淮变好,和江淮真的变好,哪个都很荒谬。
短短过去倒茶的几步路,许连翘因为心不在焉,走得特别慢。
而宁垣看着她倒茶的背影,只觉着心间有些密密麻麻的疼。
方才,他在握住阿翘前臂时,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变得僵硬,甚至在这样热暑天,他隔着衣袖都可以感觉到她皮肤上的冰冷。
明明这具身体是她夫君的,按理说,阿翘不应该是这个反应,除非…
她在害怕他。
不,确切的说,她是在害怕江淮。
这也说明,江淮对阿翘并不好。
就像她明明是世子夫人,可宁垣刚才注意到,不说江淮的母亲,就是江淮那个怀孕的妾室身上穿的都是蚕丝所织的锦缎。
可是阿翘身上穿的却只是普通的棉布。
而且,阿翘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他醒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屋内,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屋外。
宁垣家中虽无女眷,但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阿翘在这宣武府中过得并不好,甚至,是很糟糕。
他方才简单数了一下,江淮这厮竟然纳了四个妾室。
甚至还有一个都怀上了他的长子。
明明他与阿翘成亲也就不过短短一年三个月而已。
可笑,换季都没江淮这厮纳妾来得勤。
…
许连翘倒茶的时候,才发现她的手竟然还在不自觉地发抖,她宁可江淮在醒来之时,怒不可遏地朝她丢过来一封休书,然后让她走人,也好比现在。
钝刀子才伤人。
转身,端着茶杯慢慢走近,
待走到床前时,将茶杯递给“江淮”,静静地看着他抬手接过,低头抿了一口后,抱着试验的态度,开口问道:
“世子曾说要与妾身和离,您可还记得。”
果然,下一刻,她从“江淮”迷茫的眼神中,看出他不记得这件事了。
他不会就这样反悔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注:所以反派坏人的名字,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