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9章 导演有点烦恼

“给你送酒来还不欢迎。”

吴金瞅了一眼,这房间还挺整洁的,不知道是助理收拾的,还是客服收拾的——反正应该不会是季铭收拾的,这小子嘴巴这么坏,不像是个爱干净的。

季铭看了那几听青啤,确实有点嘴痒,到蓝岛来不喝青啤,感觉有点遗憾咋地。

“可惜了,我还真不能喝,最近嗓子有用。”

“……有用?”

季铭推了个凳子给吴老板,吴老板这人一身正气,站那儿给他压力太大:“您除了您那个死鬼,还有您太太之外,是不是上网都关注别的了?我年后要登台唱歌呀,现在正练着呢。”

吴金要被他气死了。

“年后唱歌,现在就不能喝酒了?你这借口也太烂了。”

虽然烂,但这是真的。

“我不是上晚会啊,我拜了个老师学声乐,特别大的一个大师,她从艺五十年了,办一个周年音乐会,我是她最小的学生,而且拜师时间也最短,我不能给她塌台子啊,所以最近一直都在练习,而且算是在一个快速进步的状态吧,我还指望登台之前能有一些新的进步呢,喝酒多少耽误事儿呀。”

说的跟真的一样。

如果吴金那天看到他跟谭子阳喝酒的样儿,得用出毕生功力揍死他——不过季铭确实在注意,没必要的酒就不喝,因为在还愿任务加持之下,他的演唱技术如他所说,确实处于一个快速上升期。

至于那天跟谭子阳喝,主要也是担心他心态失衡,在中戏学习一场,季铭朋友真的不多,能一直处下来的更少,谭子阳贱是比他贱一点,帅也没有他帅,但也是他为数不多的真朋友之一了,以后越走越高,恐怕朋友是越来越少的,他也确实在意这个朋友。

至于吴金,半夜来访,定有所求,就不要理他了。

“啧。”

果然,吴老板没强求,自己开了一罐,季铭拿了个保温杯陪着——里头是胖大海。吴金探头看了一眼,得,更没话说了。

“我找你有点事儿。”

“您说呀。”

吴金灌了一口:“剧本不是改过了么?你也参与了,就是说我想跟你讨教一下,关于刘培强这个人物,他的整个线条,我拿到剧本看过之后,还是有一点混沌。”

噢!

关于吴金的演技,网上的争议很多,有些说他是个很到位的类型演员,也有人演技比较尬,拍拍动作片还可以,称不上演技——尤其近年来还不如《小李飞刀》阿飞的时代了。

不过这位大哥能找上季铭,一则可能确实对改版后的剧本缺乏时间去吃透,二则也是个坦荡的汉子。

“嗯,那我先说说?”季铭想了想,手指头点了点桌子上那本《流浪地球:世界观概述》,这是剧组给演员们发的参考材料,也是剧组一景了:“前一版的剧本中,刘培强其实是一个偏向于个人,而非传统上那种大公无私的英雄。为什么这么说呢,最早他去当宇航员,是因为地下城的规矩,如果他不去,他、老韩,当然还有当时垂危的刘启妈妈,就只能靠抽签来决定能不能活下去,对不对?所以他去当了宇航员,十几二十年的分离,就为了老韩能够带着刘启一起活下去,包括放弃治疗他老婆。

那么后面他得知莫斯的‘火种计划’之后,不顾违反《流浪地球法》,也要制止领航员空间站放弃地球,也是因为他儿子仍然在地球上,他不可能放弃刘启,那么反抗就是自然而然的……直到最后他选择自我牺牲,是吧,也是因为希望刘启和地球能够继续存活。

他身上当然有自我奉献的一部分,但是家人、儿子,才是主导他行为的原因。”

吴金皱着眉点头,一口一口灌酒。

“但是这么一个走向,他的问题有这么几个,一个是您的气质太正面了,您通过《战狼》在观众心目中建立的形象太高伟正了,所以即便这个人设是成立的,难免观众在看电影的时候,会觉得违和——怎么战狼都有私心啦?是吧?另一个原因,可能,万一,上面有谁谁谁觉得咱们的宇航员,咱们的中校,怎么可能这么不顾大局,这么不服从?那也完蛋。

所以新剧本中有一个讨巧的处理,把大方向和小方向,把个人和集体给放在一边儿了。所以在你跟来交接的宇航员之间加了一点交流,他是持完全服从态度,而你则是坚定的‘保地球派’,你就是为了能保住地球,才参与流浪地球计划的,所以后期莫斯要放弃地球的时候,你的反抗就是理所当然的,不仅仅是因为刘启,也是因为它违反您一直以来的原则——保护地球就是保护上面的刘启,这个诉求和动机就统一了。

再前面,您飞天之前,有父亲的那一面,但也有军人的那一面,一些台词都做了调整。然后后面你竭力要求地面配合刘启救援队,所谓选择希望,是吧?剧本上您说‘当初我们愿意背井离乡,和亲人分别二十年,是因为我们愿意为了这个家园奉献自己,而不是当一个逃兵,当一个所谓的幸存者、火种’……最后刘培强他选择去牺牲,整个逻辑链就顺畅了很多,而且也少了一些生硬的煽情——从刘培强的人物塑造上,他也更加立体了,他有传统父亲那种无言大爱,也有军人的精神,还有自己的坚持,就是一个特别立体的主旋律形象。

也跟您的气质吻合了,是吧?”

季铭喝了一口胖大海茶,吴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从《战狼》之后,他确实是被定格了形象,而且约莫着他也不太愿意去变化了,因为这个形象和他的胃口,后面据说有部新片在筹备,讲的是珠峰攀登队的,也是一个味道的电影。

他想了想:“你觉得年轻人不太喜欢那些台词?比如和地面的对话,还有最后和刘启的?”

“我没法代表年轻人说啊,从我观察来说,那样一个时刻,画面比语言更讨喜,哪怕你做一些蒙太奇闪回,做一些特效的烘托,然后再迎来一个壮烈的时刻,可能都比一个长对话来的更好吧——而且对话的设计,似乎也没有一个塑造人物的作用,比如可能一向少言寡语的父亲,突然喋喋不休,或者吱吱呜呜、唠唠叨叨,可以显示他即便在做一个伟大的牺牲,内心也还是有一个人性的情感在那里。但是从导演和剧本的设计来说,并没有这个考量,那在那里放一段,好像意义不大。”

吴金这回沉默的更多了一点,脑子里显然在迅速,和自己的了解对比融合,找出矛盾点来。

“啊,你好像是希望减少人物关系的着墨?”吴金突然发现自己的一点小疙瘩,季铭作为剧情类补充加入到剧本修改队伍,但好像,除了加强了一些戏剧的逻辑性和冲突性,他还剥离了不少情感部分的情节,这似乎挺矛盾的。

季铭乐了,这个问题,还算是他的进步——尤其是跟朔方老师,还有郭导深入交流之后,他也有一些改变。

这戏是个特效戏,情感不能没有,但不是主菜,它应该是高效的,流畅的,简练的,而不是需要一个绵密的完全合理的人物网——其中有一个例子,救援队长王磊牺牲自己,救了韩朵朵,为什么,因为剧本里有他在一路上把韩朵朵视作自己死去的女儿,很好的一个铺垫,但是可以删掉,因为不重要,也不需要,王磊是个很正面的军人形象,牺牲自己拯救别人,足够合理了。

另外一个例子,在老韩死去,刘启重新获得车辆之后,李一一想要继续执行任务,被刘启否了——因为他要带韩朵朵回家,但是往前开的过程中,他在冰崩之后的窗外,看到了十四年来被冻结在那里的人群——当年,就是他们在水里手手相传,把韩朵朵送到了老韩手上。

这是刘启心理转变的关键——他决意帮助李一一去苏拉威西。

“太多的类似表达,会让戏拖沓,一个特效片,一个商业片,无论是感官刺激还是情绪刺激,爽,震惊,哭,感动,都是短暂的,我们需要让这一切流畅地走下去,让观众当时来不及去质疑,看过之后能够认可这些处理——这就是标准,我们讨论出来的,这个片子中剧情去留的标准。”

季铭喝完了一杯胖大海,吴金喝完了他自己带来的青啤,然后留下垃圾走了。

过分。

当郭导发现吴金没那么困惑之后,才知道他们俩有过一次秉烛夜谈,问到季铭,季铭只说吴金太不讲究了,跑来喝了一堆啤酒,走的时候罐子都不拿走,搞得他房间都是味道——啥味道……

问吴金,吴金说:“季铭很好。”——怎么个好法儿……

你们俩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郭导很烦恼呀。

……

也许是不断地参与剧本,参与拍摄讨论,季铭在剧组的影响,就渐渐不止于演员,以及小投资方的角色了——投资方这一块,除了几个大头,大部分工作人员其实也不知道。但是他们能够感受到季铭的分量,越来越重,他跟导演,跟吴金,跟资方、总监制、总制片这些人的沟通之多,也足以表明这一点。

“越来越感受不到一个小演员的乐趣了。”

“……”

无语的初晴,最近倒是常常感受到一个初学小提琴手的乐趣——吕大师别看浓眉大眼的,教起人居然还挺严厉的,初晴也是被练的相当过瘾了,不过提升幅度当然是非常可观的。

“我很羡慕你呀。”

“……要点脸好不好?”

“见都见不到,我这张脸又只为你而要,现在要他干嘛?”

季铭也是真牛逼,隔着这么远,还能让初晴脱力:“别贫了,吕老师说要推荐我参加比赛。”

“啊?什么比赛?”

初晴当然也是一路比赛比过来的,打小获得少儿类、青少年类,市级,省级,某某杯——总之琳琅满目的各种比赛,唯独有分量的不多——哈,也是尴尬。

“艾萨克·斯特恩。”

“……”季铭眨眨眼:“居然是这个比赛,哇。”

“你听说过?”

“没有。”

“你赶紧去死吧。”初晴想把手机砸了:“这比赛是沪上交响乐团办的,才第二届,两年一次,老师是评委,有一些国际上的知名演奏家一起,就是希望办一个有国际水平的国内小提琴比赛。”

明白,这事儿在各领域都在发生——比如金爵奖和天坛奖,都是国际电影节,就是到现在也没有几个认可。

纯音乐可能稍微好一点。

“好的啊,吕老师有什么要求么?”

初晴顿了顿,然后小声,像是吕思清站在她身后似的:“吕老师什么也没说,但是我觉得要是我拿不到前三,估计他就不会再教我了——反正他的表情是这么告诉我的。”

噗。

“你行的。”

“呼~不行也得行呀。”

“你连我都能拿下,还有什么拿不下?你绝对可以的。”

“……我就是跟你在一起,才怀疑我是不是压根脑子就不好——挂了。”

哈。

拍戏间隙,跟初晴聊聊天,也算是两个人调剂的方法了,有时候其实他们也会问对方——咱们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啊,天各一方,忙得跟狗一样。初晴说自己想要更优秀,为自己,也为季铭。季铭说他想要看看,努力的人生最终会走向何方?

于是相视一笑,继续埋头挥洒汗水。

季铭也终于在入组《流浪地球》之后,迎来了第一场真正有挑战的戏份——刘启心态状态的关键点,老韩死了之后,他从车子窗外看见了那些冻结了十四年的尸体,他仿佛从老韩曾经的描述中看到了画面,无数人在冰凉刺骨的水里载浮载沉,他们都无望进入地下城了,却有一个婴儿被手手相传递到冲锋舟上老韩的怀里。

生命啊,朵朵不就是这个时代的人求生的象征么,不仅求自己生,也求别人生。

从一个桀骜不驯,冒险人间的孩子,成长为一个决定去做拯救世界的大英雄——或许也是一种“回家”吧?